ISIS 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般,因为信仰而团结一致,更不似他们宣传的那样「英勇无畏」。他们最爱的,其实就是美金和黄金。
他们抓来其他国家或者库尔德甚至政府军管控区的女人拿来与其家人或其他国家的人做交易,是底层极端分子获利的手段之一。
在一次秘密行动中,咕咕接到了任务,需要冒充买家跟 ISIS 做交易,在友军安插在 ISIS 的卧底的协助下,去营救 4 个女人。
时间紧迫,咕咕跟队友提着一袋子美金出发了。他做好了打算,如果自己被识破,当场掏出枪杀掉一个 ISIS,然后开枪自杀。
一
咕咕对于「联络员」的所有了解,都要从一个阴沉的傍晚开始说起。
那天的风很大,炙烤多日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阴天,但却迟迟没有下雨。
队友们围坐在一起吃晚餐的时候,忽然有一名库尔德队友来找指挥官 Alang,告诉他「有人想找你们国际纵队帮个忙。」
这话不仅令 Alang 感到诧异,咕咕他们这些志愿军也都好奇地放慢了咀嚼食物的速度。
一般来说,除了协同作战以及参与平民救援,几乎没有人会单独寻求国际志愿军的帮助。
大家像听到了一件稀奇事儿,齐刷刷盯着站在 Alang 身旁的库尔德队友不住打量。
「谁找我们帮忙?」
眼看库尔德队友被大家盯得浑身不自在,副长官 Yasin 递给前来送消息的人一根烟,用来缓解尴尬。
「是 Fida。」
队友接烟的同时轻飘飘地说出了一个名字,然而 Yasin 忽地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确定是 Fida?他找国际纵队干什么?」
库尔德队友犹豫了几秒,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随即耸了耸肩:「我不清楚,应该是需要你们执行任务。」
不知为何,Yasin 张了张嘴,却又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是他过来还是我们去一个指定地点等他?」
Alang 的表现倒是很淡定,他将手中的半个馕不慌不忙地放在盘中,完全不像 Yasin 那般反应强烈。
咕咕从他们的言语中判断,Alang 和 Yasin 都认识这个所谓的「Fida」。
「他一会儿可能会来你们驻地。」
库尔德队友弹了弹烟灰,看消息已经传达到了,跟 Alang 和 Yasin 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便扛枪出了门。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队友们此刻也都没了吃饭的兴致,反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 Alang 身上,好奇地问他「Fida 是谁」。
Alang 并不愿回答这些在他看来与战斗无关的话题,只轻描淡写地应了句:「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们。」
屋内响起一阵嘘声。
但这些对坚持原则的 Alang 毫无意义,他一向对自己不愿回答的问题充耳不闻。
今天也是一样,Alang 神色淡然,不管队友如何起哄,他只自顾自地收拾好碗盘就往厨房去了。
临近九点的时候,驻地外突然多了一辆吉普车,由于车上没有插 YPG 的旗帜,楼顶值岗的队友冲楼下喊了几嗓子「戒备」。
最先反应过来的 Alang 提起枪就出了门。
因为担心有意外状况发生,出于保护 Alang 的目的,Yasin 立即命令大家先在院里集合。
准备洗漱的咕咕和队友们将水盆扔下,迅速跑到屋里拿枪。
「戒备解除!」
然而咕咕刚拎起枪,Alang 的喊声便隔着院墙倏然传来。
根据咕咕的经验来看,这意味着来的是「自己人」。
紧接着,只听见「哐啷」一声门响,有两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门口。
跟在 Alang 身后的人裹着头巾,警惕地扫了一眼咕咕他们这些人,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匆匆跟着 Alang 进了屋。
Yasin 的目光随他飘向屋内,在门外站了片刻,就摆手示意大家也进屋去。
进屋后,咕咕看到男人和 Alang 并排站着,目测个子不高,围巾一直没有卸下。但即使看不清容貌,咕咕也能从裸露在外的皮肤判断,他脸上的胡须一定凌乱无序地从鬓角一直绵延到下巴,符合典型的中东本地人特征。
Yasin 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男人顺手往身前拉了拉,咕咕才发现他的右手少了两根手指。
灯光昏黄,咕咕努力瞪大双眼,依旧辨不清来人的长相。
「进去说。」
Alang 将男人叫到了里屋。
此刻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这并不是一项能够在人前公开的任务。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坐在床铺上,连彼此间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唯恐吵到里屋说事儿的两人。
大约过了半小时,坐立不安的 Yasin 进了里屋。
没多久,三个人一起走了出来。
Alang 并没有当众宣布是什么任务,这倒也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因为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在部署任务前泄露作战计划和行动轨迹。
Alang 忽然拍手示意大家都站起来,随即他将脸转向男人,问「你想让谁去?」
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抬手指向了咕咕。
晚饭没吃几口的咕咕原本还在琢磨睡觉前能吃点儿什么来缓解饥饿,见男人突然指着自己,不禁心下一紧,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意思?」
咕咕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和,为了掩饰紧张,又重复追问对方,「去干什么?」
男人微笑着看着咕咕,没有说话,却明显在等待他的答案。
「因为你是亚洲人,说你也是穆斯林,他们会对你放松警惕。」
Alang 不紧不慢地回答了咕咕提出的问题。
「他们?是 Daesh 吗?」
咕咕直视着 Alang 的眼睛很想反驳,甚至觉得就凭自己是亚洲人就要去执行未知任务的理由异常荒唐。
咕咕自诩不是一个惧怕死亡的人,但那也仅限于在战斗中,尤其是在意识到 Alang 所说的「他们」有可能是指 ISIS 后,他就更加清楚自己还没有伟大到明知有危险还愿意去送死的地步。
「你们不会以为 Daesh 的子弹还能分辨人种吧?」
Sahin 显然听懂了 Alang 话里的意思,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般强憋着笑。如果不是看那么多人都在,咕咕知道他一定能笑出声来。
「这并不好笑,而是关系到别人的生死。」
Alang 的脸色忽然暗了下来,语气十分严肃。
而他的这句话,更是让咕咕因为 Sahin 的玩笑而挤出的笑意完全凝固在了脸上。
二
那一晚,咕咕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神秘男人与大家道别后驱车离开了驻地,但被他特别指定的咕咕,似乎成了开展行动的关键人物。
队友们被分成了三组,一组跟着 Yasin 前往南面的安全屋附近部署作战任务,一组留在驻地值岗,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咕咕则单独跟着 Alang,前往距离 ISIS 控制区不远处的「安全屋」。
他随 Alang 离开村子的时候,天空竟飘起了小雨。
但咕咕完全没有看雨的兴致,自从上了车就一直在琢磨为何 Alang 要求大家都换上了便装,而且跟任何人都不准再用库尔德语沟通。
Alang 载他继续往村外行驶了近半个小时,经过一个岔路口后,来到了所谓的「安全屋」。
咕咕有好几次都从这里路过,但却从来没进去过。
有队友曾告诉他通常有重要且紧急的任务时,指挥官们都会聚集在安全屋内开会,并进行一系列的战略部署,以确保没有人会泄露行动计划。
一路上咕咕和 Alang 都保持沉默,虽然咕咕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要被带去哪里,但扭头看到专心致志开车的 Alang,到嘴边的话还是识趣地咽了下去。毕竟服从指挥官的命令,是他的职责。
不过咕咕觉得自己的不安和忐忑一定都清楚地写在了脸上,以至于 Alang 一进安全屋就问他「是不是害怕?」
咕咕想否认,然而对他十分了解的 Alang 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他扔给咕咕一根烟,示意两人坐下来聊。
「有人会跟你一起完成任务,等他来了,我会告诉你们具体计划。」
「我能不能先问问需要我去做什么。」
Alang 这种凡事都能沉得住气的性格令咕咕大为苦恼,他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在 Alang 戳穿自己故作淡定的伪装后脱口而出。
「并不是你一个人参与任务,国际纵队的很多人都要参与,他们会分散到不同的安全屋等待,只是可能需要你露面的机会更大而已。何况我也说了,有人和你一起去,至于是谁,要看 Yasin 那边的安排。」
Alang 说完便将袖子往上卷了卷,开始调试对讲机。
「那我遇见 Daesh 的机会也更大吗?」
其实从 Alang 单独带他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咕咕就料到,自己的任务一定跟别人的有所不同。
Alang 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咕咕的问询,只是低着头继续专心调试手中的对讲机,直到里面传出嘈杂的信号才罢休。
今晚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咕咕紧握着枪,尽管手心发烫也依旧木然地站在门边。
屋内闷热无比,外面下起的零星小雨无助于缓解这种干热。
站了许久有些疲乏的咕咕将枪卸下放在门边,此时 Alang 手握的对讲机里突然发出测试信号的声音,虽然呲呲啦啦听不太清,但 Alang 迅速灭了烟,起身将门拉开一条缝朝外张望片刻,旋即走出屋去。
咕咕也警觉地抓起枪随他出了门。
天色暗沉,远处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清晰,大概是不想暴露目标,所以来车一直是闭灯行驶。
伴随着「格叽格叽」的响声,一辆咕咕最为熟悉的皮卡在安全屋门口停了下来。
咕咕对驻地这辆伪装车「很不满」,有次出去巡逻,他和队友坐在车里左摇右晃,屁股巅得生疼不说,感觉车也随时会散架。
但这辆车的优点是遇袭机会小,因为是从当地平民手里收来的「破车」,所以 ISIS 才会对它放松警惕。
来人是咕咕的队友 Musa。
根据 Alang 的说法,Musa 就是 Yasin 派来协助自己完成任务的搭档。
下车后,Musa 警戒地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确认安全后才从副驾驶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袋子。
三人进屋后,或许是看出了咕咕情绪不高,Musa 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放轻松」。
Alang 问 Musa 其他队员有没有就位,Musa 一本正经地向 Alang 汇报,说 Yasin 已经安排其他队友去了相应的安全屋,以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任务到底是什么?」
咕咕有点着急,已经控制不了脸上肌肉因焦虑而导致的轻微跳动。
「不要过于紧张。」
Alang 语速出奇得慢,说话间神情复杂地皱眉看着咕咕,咕咕也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沉默了几秒后,Alang 霍地站起来从文件袋中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后,脚步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Kendal 和 Musa,听着,即将执行的任务说危险就危险,说安全也安全。简单来说就是你们要装作买家从 Daesh 手里买回四个女人。因为我和 Yasin 以及其他几名老队员服役时间较长,Daesh 手里可能有我们几个的照片,或许我们一露面就会被囚禁和处决,其次 David 他们这几个孩子年龄小不能胜任这项任务。你们来这里的时间不长,身份保密程度高。尤其 Kendal 又是难得一见的中国人,在那群蠢货的认知中,国际纵队不可能有中国人。Kendal 要做的,就是跟 Daesh 那边说你是来自中国的穆斯林,也就是买家。我们的线人扮作中间商已经跟对方做了第一轮交涉,你们只需要以买家身份去把人带回来。」
Alang 补充说,那是目前他们能想到的唯一能最大程度确保女人们安全的方法。
恍如一霎,咕咕感觉自己脑袋里所有的思维都混乱了。他瞄了一眼 Musa,对方比自己要平静许多。
三
方才接收到的所有信息显然已经超出了咕咕的承受范围。
自从咕咕到库尔德,不管做什么都是被大家保护得最好的那个人,因为他来自社会主义国家,也因为他是少见的亚洲人。
对于这份在战乱中的特殊「偏爱」,咕咕有时觉得感动,有时觉得困扰。
但当自己的身份能帮国际纵队完成一项秘密任务时,咕咕心里却有种难以言明的恐慌。
他对于自己是否能胜任「买家」这个角色持怀疑态度。
咕咕挤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措辞半天才开口:
「这可真是……好极了。」
咕咕感觉当时自己的大脑都已经停止了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那么说,但在 Alang 和 Musa 的注视下,他不仅说了出来,还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虽然任何行动都是有危险的,但我承诺所有队友都会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即使很多意外状况我们不可控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从 Alang 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刺激着咕咕的大脑皮层。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有恐惧也有期待,但总归惶恐和不安占了上风。
当一件事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时,咕咕在那一刻才清楚地认识到他无论说过多少豪言壮语,始终不能坦然面对死亡。
「Kendal,一定没事的,到时我们一起去跟他们交易。」
为了缓解咕咕的不适感,Musa 没再提 Daesh 这个词,说话时全都用「他们」来代替。
「但我能骗过 Daesh 吗?难道我看起来像个优秀的演员吗?Daesh 一向追求利益最大化,如果他们觉得抓住我能换来更多的美金或黄金,你们派我去执行这项任务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有人替我交赎金,最终还是可能不仅救不出被买卖的女人们,我还要被砍头。这难道不是一个愚蠢的救援计划吗?」
咕咕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不知怎的,一股脑儿将自己所有的担忧都说了出来。因为他不止一次听说过 ISIS 抓走外国人威胁相应国家交赎金的消息,即使大使馆极力斡旋,被囚者依旧难逃被杀的厄运。
思及至此,咕咕有些恼怒地将枪立在墙边,自己点了根烟赌气般地猛抽了几口。烟雾中混杂着难堪的沉默,咕咕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智商在线的 Alang 竟然同意用交易的方式实施这项救援计划。
「没事 Kendal,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对方需要的美金,不信你看。」
见咕咕突然激动地抬高了声调,Musa 怕他激怒 Alang,慌忙将黑袋子拎到咕咕面前,向他展示里面一摞摞整齐摆放的美金。
但这并没能让咕咕的情绪有所好转。
「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有一个方法可以化解危机……」
Alang 将粘上灰尘的眼镜取下,撩起衣角轻轻擦拭。
「如果 Daesh 怀疑你的目的或者有任何不信任你的倾向,你一定要告诉他们,你们国家也有很多穆斯林,你和 Musa 其实很期待加入他们的圣战组织……」
咕咕完全懵了。
吸进去的烟被他咽进了喉咙,咕咕难以置信地看着 Alang,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连手指尖都绷紧了
「加入他们」这几个字不断在咕咕脑海里绕圈,他呆愣地倚着墙,从五脏到四肢都有些发颤,他打了个哆嗦将烟丢掉,已经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至于 Alang 后面说了什么,咕咕已经全然不关心了。
他从未料到,现代战争竟然还要使用如此冒险和原始的间谍手段,而更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自己还「有幸」参与其中。
咕咕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被 ISIS 抓住,他将面临怎样的酷刑和折磨;如果有一天自己即将被俘虏,兜里揣着的手雷能不能在惊慌失措中被成功引爆;如果 ISIS 用他来威胁大使馆,他又该如何应对……所有的可能性都被他想了个遍,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自己会如此犹豫不决。
「Alang,要不还是换个人去吧。」
Musa 想了想,向 Alang 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用,我去。只有我去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大家的安全。」
咕咕将身体从倚着的墙面移开,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
在库尔德地区,咕咕能体会到自己在国际纵队里受到的关爱和照顾是最多的。也许正是习惯了大家的偏爱,涉险机会少,以致于他在猛然听到自己要被推出去执行危险任务时,才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但想通一些事情后,他也意识到有 Musa 做搭档,自己并不是单枪匹马与 ISIS 交锋。
此外,咕咕也知道 ISIS 其实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般因为信仰而团结一致,更不似他们宣传的那样英勇无畏。
他们最爱的,就是美金和黄金。
「中饱私囊」的现象在普通极端分子中十分普遍,抓来其他国家或者库尔德甚至政府军管控区的女人拿来与其家人或其他国家的人做交易,是底层极端分子获利的手段之一。
「什么时候去?」
咕咕扔掉烟头,他不想再展现自己的懦弱,也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等消息。」
Alang 看咕咕的神情突然变得轻松,原本佝着腰沉默不语的他也直起身子,长吁一口气。
四
接下来,咕咕用近一个小时与 Alang 和 Musa 商量交易细节,
根据 Alang 的部署,咕咕和 Musa 需要驱车前往一处 ISIS 和库尔德以及政府军三方都监管不严的「灰色地带」,此地有一座被炸毁的清真寺,因为无人对袭击清真寺事件负责,加之宗教信仰以及舆论压力,渐渐成了一片「三不管」区域。
这就意味着这次的交易咕咕他们根本不需要进入 ISIS 的统治区。
在通往这片区域的沿途会有几座荒废的平房,已被库尔德方面占领成为了「安全屋」,国际纵队联合当地队友埋伏在这些安全屋内,以便发生突发状况时给予咕咕和 Musa 必要的火力支援。交易结束撤退时如果有 Daesh 反悔尾随,安全屋内的队友也能第一时间进行阻击,以保证被救出的女人和咕咕他们的安全。
而咕咕的任务是把美金交给对方后,带回来三个库尔德女孩和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
为防止 ISIS 用男人伪装成女人假意骗钱,Alang 给咕咕看了四个女人的照片,让他务必记住她们的样貌,查验好身份再给他们钱。
「他们要是当场就要扣留我怎么办?」
咕咕随口问道。
「不会的,我保证。」
Alang 坚定的眼神中包含着很多意味,接下来他说出的一番话,令咕咕和 Musa 惊诧不已。
Alang 告诉两人这次交易过程中会有一个库尔德方面安插在 ISIS 里的线人参与,只是他现在不能确定线人是否亲自参与行动,但据上级所说,即使线人不能去,也会安排另一个他信任的人与咕咕和 Musa 交易。
但所有的部署都没有百分百的安全性。
为了应对所有线人都无法参与行动的危机,Alang 从包里掏出一本他们曾从 ISIS 那里缴获的圣战书籍给咕咕。
他嘱咐咕咕和 Musa 要是有人怀疑并要扣留他们,就掏出这本书,用英语或者阿拉伯语告诉 Daesh 他俩也很想加入组织,必要时可以高声朗诵几句书中的内容。出于用外国人换取美金的考虑,对方绝不会立刻处决他们。
所有细节讨论完毕后已到深夜,Alang 始终没有接收到确切的出发时间。
那晚是阴天,云层厚密,看不到咕咕平时值岗时最爱观察的星星和月亮。三个人坐在屋里除了抽烟,就是练习交易时的话述。
Musa 更是兴致勃勃地教咕咕如何用阿拉伯语表达书中的教义以及加入 ISIS 的口号。
直到晨光熹微,Alang 一直握在手中的无线对讲机里才传来上级的呼叫信号。
对方先是用英语试探 Alang 是否方便讲话,Alang 回了个「Yes」。
「今天中午三点来分羊肉。」
「好。」
对讲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库尔德地区的战斗设备并不先进,甚至跟现代战争挨不上边。
靠近 ISIS 控区的时候,咕咕他们随便调整频道就能接收到一些对方的信号和讯息,当然对方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截获库尔德方面的信号。
安全屋离 ISIS 控制区很近,所以 Alang 与上级用的应该是此前约定好的暗语。
「临近中午再出发,交易时间是下午两点。进入关卡时会有 Daesh 的车在那里等你们,你们跟着那辆车进入指定区域进行交易。」
「难道不是三点吗?」
咕咕立即纠正了 Alang,他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没有听错,对讲机里确实说的是三点。
「为防止 Daesh 接入我们的频道,对讲机里我们所约定的时间并不是真的,真实的任务时间比约定时间提前一个小时。记住,到达靠近 Daesh 控制范围的那座被炸毁的清真寺后,你们只需在附近等待,有人会开车去找你们。」
Alang 让 Musa 检查所有的装备,并让咕咕将手雷和武器放在车座下方隐蔽处,身上只带一把短枪去和对方交易。
傍身的武器全都不能带,咕咕的心脏又开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仓促,甚至连准备时间都不充足。
太阳渐渐爬到了正当空,有人给他们送来了吃食。
咕咕没胃口,只喝了一些水。
过了 12 点,Alang 提醒咕咕和 Musa 可以出发了。
两个人将假证件装在身上 ,就在咕咕检查身上有没有留下任何关于 YPG 的可辨别标识时,Musa 已经发动了车子。
临走前 Alang 一再嘱咐,「不必害怕,把四个女人带回来就行。」
Musa 嫌他唠叨,嘴上应承着,一脚油门车子就冲出了好远,将 Alang 的呵斥声也甩在了身后。
Musa 从后视镜里看到不停朝他们挥手的 Alang,一个劲儿笑个不停。咕咕不禁夸赞他心态极好,面对如此危险的任务,还能笑出声来。
Musa 只是笑,但没再说话。
五
雨早就停了,坐在副驾驶的咕咕有些疲惫。
他一直看向窗外,试图让自己平静,却愈发觉得心烦意乱。
车子行驶缓慢,车内的两人一直沉默。
「你是不是很紧张?」
Musa 把着方向盘,突然问咕咕。
咕咕瞥了他一眼,感觉脑子里混沌不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Musa 让咕咕给他递根烟。
咕咕掏出一根烟塞进他嘴里,探过身去帮他点燃,顺手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Kendal,你觉得那天来驻地的男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Musa 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烟灰掉在了腿上,咕咕用手掸掉 ,说:「既然 Alang 都愿意帮他,那应该不是坏人。」
Musa 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还是听一个库尔德队友说的,好像他应该算是 Daesh……起码 Daesh 认为他是。」
咕咕困惑地看看 Musa,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Musa 朝窗外瞥了一眼,继而朝咕咕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说他也是 YPG 安插在 ISIS 里面的一个线人,只是日子久了,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好是坏。说他是好人,他亲手打死过 YPG 的战士;说他是坏人,他一有机会就给这边送情报……」
「我现在不关心他的事,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再梳理一遍我们的计划部署。」
离目的地越近,咕咕的不安也成倍增加。
「你去交易,我装作你的司机,不管对方说什么我们都照做……」Musa 再次提醒咕咕。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如果出现意外情况怎么办,比如说来人根本就不想交易,只是骗我们来这里,然后将我们抓走,再找大使馆要赎金……或者说他们也不想要赎金,就是想砍我的头……」
咕咕心乱如麻。
「他们不会和美金过不去,咱们可是提着一袋子美金去的。」
「Daesh 可能拿了钱再把我们都打死。」
「Kendal,不要太悲观,要相信我们有上帝帮忙。再说不是有一本关于 Daesh 教义的书吗?到时候告诉他们,我们很向往他们的生活。」
Musa 做出一副陶醉的表情,一直在帮咕咕缓解紧张。
不知不觉,咕咕抽了好几根烟,喉咙也开始发痒。
「我要把枪藏身上,Daesh 有抓我们的迹象时,就先射击,然后我再自杀。」
宁死也不能被抓,是咕咕一直以来的想法。
闲话间,车已经接近了 ISIS 的控制区,Alang 所说的那座清真寺也出现在视线中。
国际志愿军给它起了个别名,叫「恐怖塔」。
离目标地点越来越近,咕咕发觉自己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
说不紧张,的确是自欺欺人。
咕咕原本不想再说话,但嘴巴还是控制不住地问 Musa「会不会被 Daesh 突然射出的子弹击中。」
Musa 大笑起来,他一再安慰咕咕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只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了。
「我们又不是去 ISIS 的控制区交易,只是去指定地点而已,那里很安全,距离恐怖塔不远处还有我们的安全屋,别忘了咱们的人都在那里等着接应。」
Musa 的话有效缓解了咕咕的紧张情绪。
ISIS 在控制区设有两个关卡,一处是他们自己车辆的进出口,一处是为需要查验身份的非组织人群所设。
按照 Alang 的指示,走到三个连在一起的小土丘时,需要在车前插上 ISIS 的黑色旗帜,以防对方岗哨对不明车辆开枪。
Musa 从后座拿出准备好的旗子,一边咒骂着「该死的黑老鼠」,一边将旗帜用铁丝绑在了皮卡后车厢与车头连接处。
咕咕盯着那面旗子发呆。
「Kendal,记住昨晚我们说的每句话,很快就能回去。」
或许是看咕咕面无表情,插好旗子后,Musa 再次提醒他。
「当然。」
咕咕佯装淡定地挤出个笑容,又做了个深呼吸。
车再次发动,只是开得越来越缓慢。
道路似乎事先休整过,原本被炮弹击中过的坑洼都已重新被填平。
总之,一路还算通畅。
咕咕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昨晚埋伏在附近安全屋的队友们连夜干的活儿。
「不毛之地」的风说来就来,扬起的石子打得车身噼啪作响。
车在慢慢变黄的沙尘中渐渐驶近「恐怖塔」。
被炮弹炸毁大半边的清真寺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片了无生机的土地上,Musa 开车绕着它行驶了三圈半,确定周围环境安全,才将车停在了「恐怖塔」投下的阴影中。
下车后,Musa 递给咕咕一根烟。
荒无人烟的焦黄沙土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似乎只有抽烟才能打发等待的无聊。
「你说来和我们交易的会是几个人?」Musa 吐了口烟,忽然问咕咕。
「至少应该跟我们一样是两个。」
咕咕有些心不在焉,跟 Musa 说话时,一直注意着面前那条路,时刻观察着对方车辆何时会出现。
Musa 打趣咕咕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但他的笑声很快淹没在了沉闷的汽车引擎声中。
不远处的斜坡上冲下来一辆插着黑色旗帜的皮卡车。
车轮转动很快,车尾好似拖着一道黄色沙幕。
咕咕的神经瞬间绷紧,连烟头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幸好 Musa 反应及时,迅速用脚将烟头碾进土里。
毕竟对方是极端主义者,抽烟喝酒在 ISIS 的教义中都不被允许,他们不想在交易前出任何岔子,更不能做出任何可能惹怒对方的行为。
甚至连一个烟头都不能被他们看到。
车猛然停在了离咕咕他们大约五米远的地方。
两个戴着黑色面罩的 Daesh 随即跳下车,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咕咕和 Musa 默契地举起了双手。
对方用蹩脚的英语要求他们脱掉上衣和裤子,咕咕有些愣神,想起了自己藏在裤兜里的短枪。
但他还是照做了。
对方用枪将他们的衣服挑起,捡走了咕咕和 Musa 的枪,又把裤子拿起来仔细查了个遍后,向车辆所在方向挥手示意。
显然,车内还有第三个人。
只见一个身着咖啡色长袍的男人推开车门,停顿了片刻才下车。
在靠近咕咕他们的过程中,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始终用围巾遮面,一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咕咕看不清他的长相,连多大年龄也分辨不出。
男人在咕咕面前站定,用英语问他是不是来买女人的。
咕咕点了点头。
男人用英语说了「美元」的单词,Musa 反应很快,告诉他「美金都在车里」。
他身旁的两个 Daesh 迅速将枪口对准了 Musa,让他去拿过来。
因为怕车内藏有爆炸装置,领头的男人歪了歪头,示意持枪的两个 Daesh 带着 Musa 去车跟前,并要求 Musa 亲自将装有美金的袋子拎出来。
Musa 很听话,一切都按照男人说的做。
装钱的袋子被抛到男人脚下,一摞摞美金露了出来。
他身旁的一个 Daesh 蹲下身去,仔细验了真伪,随后将袋子捡起,拎到了自己车上。
「三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男人说着蹩脚的英语,伸手朝咕咕比划。
依照 Alang 的嘱咐,咕咕提出要「验货」。
方才验钱的 Daesh 指了指皮卡后车厢,让另一个伙伴带咕咕过去。
在那一瞬,咕咕感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迈开腿脚的时候甚至有些发软。
后车厢里蜷缩着四个女人,头上都套着黑色袋子。她们的手脚被绳子捆绑,像受惊的刺猬般将身体缩成一团。
咕咕想掀开她们头上的袋子,抬手间忽然发现女人脚边有个木箱,里面露出一根接收器。
根据咕咕的经验,这是一个自制炸弹。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能明显感觉到有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因为天热,也因为害怕,咕咕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紧张,假的。」领头的男人摇了摇左手拿着的起爆器解释道:
「怕这些该死的女人不老实,才用这个『炸弹』来吓唬她们。」
咕咕倒吸一口凉气。
他伸手将女人们头上的黑色袋子掀开,回想着照片上的样貌,逐一验证她们的身份。
当时那名库尔德大婶面色苍白的脸一直在流汗,而她身旁的那个女孩(应该是她的女儿)浑身发颤地握着她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四个女人都强忍着不敢哭出声音,确定是他们要救援的人后,咕咕朝身旁的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打了个手势,原本拿枪对着咕咕和 Musa 的两个 Daesh 便跳上车,粗鲁地将女人都拖下车厢,并用匕首割断几个人脚上的麻绳,驱赶她们上咕咕他们开来的车。
女人们踉跄着朝 Musa 所在方向跑,咕咕则默数着女人们脚下的步子。
多迈出一步,就多一份生还的机会。
直到 Musa 搀扶着女人们上了车,对面的两个 Daesh 将衣服和短枪还给咕咕,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领头的男人与咕咕面对面站着,但咕咕看不到他的表情。
眼看女人们都上了车,男人突然朝咕咕说了句:「合作愉快」。
虽然他发音不准,但咕咕也微笑着附和他,说了句「合作愉快」,朝他伸出了右手。
对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缓缓抬起右臂。
咕咕低头看到男人的右手竟戴着手套。
两手交握的那一刻,咕咕整个人都怔住了。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抽手转身,径直往已发动的皮卡车走去。
伴随着轰鸣的汽车引擎声,那辆插着黑色旗帜的车扬长而去,那个一直看不清样貌的男人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肩膀朝咕咕和 Musa 挥手告别。
咕咕久久愣神,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震惊。
因为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刚才与他握手的人,少了两根手指。
「无名指和小指」,咕咕在心里默念。
而他清楚记得,那个去驻地找他们的男人,也没有无名指和小指。
后 记
咕咕认知中的 ISIS,除了残忍暴虐,其他方面并不像他们所宣传的那般英勇顽强,临危不乱,谋略方面更是不堪一击。
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在战斗中为了保命,被抓的 Daesh 反水求饶更是屡见不鲜。
库尔德和 ISIS 双方互派间谍的举动彼此心知肚明,他们的「谍战」并非我们从影视剧中看到的那般,高手过招且布局精密。
联络员都是普通人,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也没经过数年的秘密培训,很多时候,联络员只是双方作战的牺牲品。
多前往 ISIS 内部的联络员,经过洗脑后变成新的 Daesh 已不是秘密。而和咕咕进行「交易」的 Fida,是为数不多始终为库尔德提供信息并坚持立场的联络员之一。
遗憾的是,咕咕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和真实身份。
他曾向 Yasin 求证过 Fida 是否就是他的弟弟,但 Yasin 否认此事。
直到 Yasin 阵亡,咕咕也没问出 Yasin 的弟弟到底在哪里,以及是否还活着。
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永恒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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