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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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族六大姓不是山上之人,却与龙庭山息息相关。若五郡六姓要的话,山下也不是没有对付山上的法子。”在东溪镇的蓬门小院里,藏林对他这样说:
“要夺取奇宫大位,你的头一步是长住仰秣村,想尽办法拉拢魏无音。唐杜的玉尚微有一双识人之眼,能看穿人的本质,他信任魏无音的人品和判断力,远超过魏无音自己的想像;放眼现今的指剑奇宫,只有魏无音一人能说动玉尚微。正为此故,魏无音是鳞族五郡六姓决定行动与否的指标。”
“就算是这样,”应风色不甚服气。“玉氏的护院家丁若能打下奇宫,何须仰赖山上武力,与我奇宫互为表里?”
藏林先生笑起来。
“自不是玉氏家丁。”燕髭汉子微眯凤眼,抚颔微笑。“涿野玄氏为了重回东海,与鳞族六姓约定三功归故里,但六姓宗族两百年来只想拖延无意履约,内部的有识之士也知不是个头,一旦玄氏绝了念想,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其惨烈的复仇战争。
“玉尚微恰好就是这种明白人,但就算是他,也需要一个关火泄压的理由,无法平白为玄氏践约开方便之门。事实上,再没有比奇宫平乱更好的理由了。”
应风色在小屋窥视时,想起了藏林指点的造王策。
他将这段话植入阿妍脑海里,所幸藏林吩咐简豫人送到仰秣村后立即离开,阿妍才得源源本本说与魏无音知晓——在她被植入的记忆里,这话是韩雪色被贼人带走前,悄悄吩咐她的。
魏无音无法判断真假,于是派聂雨色潜入,查到龙方飓色确有不轨之兆。此事本应通知独无年,才是最合情理,但龙方是飞雨峰近期的红人,独无年与魏无音的陈年心结早已牢不可破,无由信之,徒然打草惊蛇,魏无音果断走了趟唐杜郡,面见玉氏家主玉尚微。
无巧不巧,龙方在始兴庄故地的异常活动迹象,早传至玉尚微处,两案并陈,阴谋的轮廓顿时浮现。玉尚微即以鹰书通知独无年,敦促他预作提防,但始终没等到回应,料想潜伏于飞雨峰内的谋叛党羽,可能已掌握这条消息管道;最坏的情况是连独无年亦在反叛者之列,甚且是龙方背后的主使者——虽然玉尚微和魏无音一致同意可能性极低。
玉尚微联系涿野玄氏掌权的“老太公”玄舞燕,让他预备为六大姓完成践约的第三功。本以为时间仓促,且目标是以护山大阵著称的龙庭山,涿野玄氏为防踏入陷阱,该会砌词推拒,不料玄舞燕一口答应,并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完成集结,就位待命。
据玉氏侧面了解,或与玄氏囚禁多年的头疼人物、玄舞燕之孙玄四悲,逃出禁地天地墀有关。玄氏似认为这厮出逃,与龙庭山有关,盛怒的玄舞燕下达格杀令,与玉氏一拍即合,只能说巧到了极处。
涿野玄氏的高手倾巢而出,在秋霜色引导下潜入龙庭山,正在惊震谷内大肆搜刮的叛党猝不及防,稍触即溃。逃过掩杀的夏阳渊残众躲回据地,轮到他们闭垒苟延,玄氏诸人则追杀龙方一侧党羽,贯彻太公之命,追击范围扩延至诸脉中。
连应风色自己,都没想到此计能到这样的地步,想起藏林谈笑间随手指点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身畔一人哈哈大笑,震得他眼冒金星,双膝骤软,蓦地掌中一轻,半痴剑已遭人夹手夺过;身躯绕转间,“砰!”背脊重重撞上墙,撞得他几欲呕出,忽听魏无音大喝:“住手!莫要一错再错!”勉力凝聚目焦,赫见龙方贴面而立,持剑抵他喉颈,狞笑虽恶,却不及虚无空洞的眼神怕人:
“是你搞的鬼,对不?你以为你赢了么,师兄?”
应风色浑身发凉,僵着身子动弹不得,半晌才颤道:“不……我不是……”
“韦太师叔打败‘道鏸’天鹏的事,他只告诉过我们俩。”龙方轻声道:
“到他死的时候,山上没人知他是‘物’字辈。他墓碑上刻的什么字来?”
韦太师叔之墓,应风色、龙方飓色恭立。应风色头皮发麻,因为死的是个毫不重要的老人,没人管他们怎么办的后事,墓志铭是出于两个中二小鬼的手笔。他们决定依循韦太师叔一贯的帅气风格,把他的真实身份随着棺椁一同埋葬。他居然连这个都忘了。
应风色面色惨白。
“我不知你是怎么弄的,师兄,但这样才好。”龙方滚热的吐息喷到他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腥浓血味。“我本以为这世上只余一片虚无,上苍毕竟待我不薄,在最后还留了你给我……师兄,这是天意罢?我都能听见命运之轮滚动的声音了,叩隆隆、叩隆隆、叩隆隆——”
他像说着呓语般,轻声模仿轴轳滚动的声响,应风色直觉毛骨悚然。
——他疯了!
(但怎么会?这……这却又是为何?)
龙方一手策划了狙杀他的背刺计划,接受羽羊神的再造然后出卖他,继而攀上造王者藏林先生,把指剑奇宫逼入绝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摧毁龙庭山四百年基业……即使到现在,危机都未解除。
应风色甚至认为自己的存在,只能说是一连串的意外,唯有这点他不得不同意“命运之轮”的说法,纯属巧合;无论龙方是在哪个环节崩溃,都不可能走到眼前这一步。
青年的惶惑不解,甚至盖过了心惊。
但对话无法继续,猎猎破空声倏然卷至,是即使听见都来不及反应的迅捷,魏无音心知机会稍纵即逝,趁龙方贴近韩雪色的霎那间发难,并指戟出,夹在指间的鬓丝绷直如钢针,逆风微弯,径刺龙方飓色颈后的大椎穴!
“大椎穴”乃人身要害之一,任何兵器贯入此间,除死无他。但发剑极细,撤劲后又柔软脆弱,能将伤害降至最低,不致取命;就算贯穿后刺入前头的韩雪色喉间,也不用担心误杀他,可说是不顾一切抢攻时、最毋须留力的手段。
对手既料不到他敢于出手,更料不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大大增加得手的机会。
谁知半痴剑霍然旋扫,“嚓!”削断发剑,龙方反足一勾,莫殊色手中的天火翼阳刀飞出,射向应风色腹间,眼看要将他钉在墙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拖过应风色,翼阳刀在插上墙壁前被龙方握住,赤刃燃焰如影随形。那人拉着应风色一路滚避,仿佛背后生眼,竟是逼出了发剑的玄四悲。
龙方飓色双持刀剑,分战魏、玄两大高手,玄四悲毕竟要穴受创,唯一逼出发剑而不断的法子,便是灌注内力,再使发丝绷如钢针,才能即时拔出。此法不啻加深创口,伤上加伤,避得片刻气力不济,被天火翼阳刀砍中左腿,创口焦烂如遭炮烙,玄四悲推着应风色滚出战团,总算暂时逃出翼阳刀的攻击圈子。
“你……你做什么!”他转头尖叫如女子,自是“寡妇”所发。
“欸不是……那个……小尼姑……”“劣子”讷讷挠首,能为刚认识的同好做到这种地步,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义气。“寡妇”怒不可遏,赶紧撕下衣䙓裹伤,皱着眉呜咽忍疼,边对应风色怒目而视,眼神忽一沉,三转两绕扎紧,苍凉精悍的眸光紧盯激战中的两人,应风色料是那“将军”无误。
龙方飓色并非放弃追击。半痴剑不知何时到了魏无音手里,龙方单持翼阳刀,刀剑铿击火星四溅,片刻未停,直至厅堂外。龙方奋力一砍,交鸣顿止,却是魏无音连人带剑飞出去,一物从被划破的襟口滚落地面,龙方拖刀拾起,却是另一只玉蝉。
“我也猜这物事应是一对儿。”翼阳刀的刀尖在地上擦出火星,宛若在缓步而行的龙方身后曳开一尾炽亮游龙,不远处的魏无音口鼻溢血,撑地奋力挪退,瞧着却是力不从心。
“一进一出。你是用自己的玉蝉进入潜鳞社,然后用冰无叶剩下的那枚出来,对不?”拖刀的青年身形微佝,步履奇重,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鲜明的浅印子,仿佛控制不住浑身鼓溢的力量,信手将玉蝉收进怀里,拿出另一只寸许立方的小巧盒子,扣指弹飞了盒盖,露出其中的鲜红肉丹来。
“长老若要吃药,我陪你吃。”龙方狞笑道:“我方才吞服的那枚血解留神,取自无叶和尚的尸身。化消药力有两种途径,第一种时间既长,所得又仅只三成,但化纳的功力全是自己的,不用怕遭到反噬。
“但这种方法太慢了。我自己发明了第二种,直接把丹力……‘砰!’一声在体内咬碎,只要不被炸死,十成丹力都能留着用,而且还保有若干原主的特性。我方才吃了无叶和尚的内丹,气力可大着了,这枚是……喔喔喔,老十三忽倾城的丹啊,长老要不体会一下,两湖第一快剑的滋味?”
魏无音在奇鲮丹药力消失的同时,被他一轮重击,脏腑其实受了极重的内伤,才知龙方早已猜到奇鲮丹力有其时限,故意诱他冒进,以报适才被无形剑气轰飞之仇。此际别无选择,只得取出第二枚奇鲮丹吞服,争取时间催化药力。
应风色恐魏无音调息间受到突袭,跃出高槛叫道:“龙方!血解留神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那人亲口所说。多服伤脑,恐成无知无识的怪物,你莫再吃了。”
龙方飓色仰头大笑,转过一张嚣狂狰狞的脸。
“这是理所当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羽羊神也好,先生也罢,还有你……连你也是这样!你们谁不是利用我、蔑视我,达成目的便随手弃之……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残酷,对罢?所以我发誓得到力量。得到力量,就能保护我珍视的一切,对罢?”
他拖刀回头,缓步朝应风色逼近,随手将肉丹塞进嘴里,嚼得汁水淋漓,红汁淌出嘴角,流满颈颔胸襟。
应风色以余光观察他背后的魏无音,估算还有多久的时间才能发挥药效,忍着不敢跑,继续吸引龙方的注意力,却见他颈间爆出血筋,铜色肌肤明显变红,整个人的轮廓明显膨胀了些许,浑身爆出炒豆般的碎骨脆响,症状与降界首轮的青狼、知止观里的兽化狂徒相似,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龙方很可能就是连服数枚血解留神后,逐渐疯狂,但这不足以解释那虚无空洞的眼神。
他一瞥堂内,莫殊色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料他去小院里搬救兵了,拖到梁燕贞、满霜等赶至,众人联手总能制服他,扬声道:
“你所珍视的一切,是靠恣意残害他人来保护的么?若血解留神最终毁了你,这力量又能保护谁?”
“是啊,这力量又能保护谁?”龙方顺着他的话又复诵一次,喃喃道:“这种感觉你不懂,对罢?你不会懂的。无论我多努力,一次又一次地从打击中站起来,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有意义的,只要能保住那一点点的美好……就那么一点点而已,我就能继续下去。
“可老天不许。祂就是要把它弄碎,先给你一点希望,然后再毁掉它……我突然懂了,我就是为显现这样的可怜可悲,才来到这个世上的,为了让你们觉得自己优越,觉得自己幸运,觉得自己不是这种倒楣鬼。
“那一点点的美好不是我的,它是这个演示里早安排好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毁掉。你可以悲愤地问苍天: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啊……但连这个都是安排好的。于是我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世界,就让它毁掉好了。
◇ ◇ ◇
“火元之精、蟢欲神功、鸿羽丹,这些门路增加的功力,不能说不强,却是堆叠累积的总成,比之只循一条门径,却与你有相同积累的人,你便输他一个‘纯’字。”藏林说:
“但其实有个法子,可令你脱胎换骨,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有点风险。”
先生将他带到了被称为“秘穹”的神秘洞窟里。幸运的是,那地方离始兴庄并不算远,他把经常在故地附近探头探脑、不肯消停的远房亲戚,一一绑上了炮制刀尸的秘穹环架,启动秘仪,看着那道炽亮殷红的异光,射穿原本那些贪婪恶心的嘴脸,其中多数人是死了,少部分成了半人半兽、不死不活的白痴,没有一个被秘仪凭空改造成出类拔萃的高手,同时还保有心智。
但连羽羊神都改造了唐奇色,没道理龙方不能做得更好,于是他缚上更多试验品,往深涧峡谷间扔进更多尸体,渐渐抓到窍门。后来在知止观派上用场的拖棺小队,就是这个阶段的成果。
他应该耐住性子再试验一阵子的,但羽羊神把降界大权交给了他。在龙方看这是试探,代表危险随时可能降临,他需要强大的武力,除了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保护玉骨。
柳玉骨不是没阻止他。可能是死于秘穹的人之多之惨,女郎也不能无动于衷,但她不能不支持他。“相信”是他们关系里最纯粹的部分,有了玉骨之后他便不再忌妒应风色拥有鹿希色了。他的玉骨更好。
龙方答应她少量多餐,调降秘仪的效力到最低,不求一次到位,得到进展之后再逐步升级,龙方飓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然而并没有做到。
秘仪的妖异红光没能杀死他,但也没有带来什么好的变化,他只是白白受苦而已。
怀疑羽羊神在背后窥伺的焦灼,以及藏林的循循善诱,让他决定放手一搏,刻意支开了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玉骨,独自开启了秘仪。
他不明白为何最后惨死的会是柳玉骨。
在环架上苏醒时,柳玉骨紧紧攀着他,原本千娇百媚的绝色脸蛋烧毁大半,一如被弃尸的失败品。她一手一脚生生被轧断,应是为了在急旋的环架中抱住他,失衡的瞬间受到重创;即使如此,她仍成功挡在他与红光之间,从失控的秘仪中保住了他。
龙方飓色这刻,才发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失去玉骨,“变强”这件事只剩下痛苦折磨,他搂着玉人残破的尸身无声悲号着,瞪大眼睛直到眼角迸血、喉音嘶哑,无论如何自残都无法使痛苦消失。
目睹这一切的妹妹柳玉蒸消失在黑夜里,然而龙方没有追上去的力气。他维持那样的姿势呆坐两天,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死。
柳玉骨必是在之前的经验里得到的灵感——有双被绑上环架的母子,母亲死于红光烧蚀,被挡在身后的小男孩不但毫发无损,意外保有神智。男孩愤恨的眼神令龙方十分欣赏,本想好好栽培,柳玉骨最终还是杀了他。
她不能容忍龙方的近处,存着这样的威胁。
柳玉骨死后,龙方飓色的心空荡荡的,开始逼迫迎仙观众姝与他同上环架,充当玉骨的角色——当然是在她们惊恐拒绝、试图反抗逃亡,被捉回后上的环架,而她们无一例外悉数死亡,最后只剩下海棠。
海棠要求选择自己想要的死法,龙方答应了她。
她潜入执夷城一处华宅,杀死女主人羊余容和宅内仆役、风花晚楼伏下的好手共二十余人后,被赶到的城尹府马快弓快乱箭射死。据说海棠是带着笑容咽气的,在短暂人生的最后一刻,她因手刃了“主人”而感到心满意足,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他必然是失去了什么,应风色想。或许……是柳玉骨?
龙方拖着刀越走越快,与阶台相距已不足两丈,应风色瞥见他身后不远处魏无音拄剑起身,但嘴角溢红,硬生生咬住了一口血,显然奇鲮丹的药力对伤重之人极之不妙;魏无音勉力撑住不倒,朝龙方的背门掷出半痴剑!
浑身力量充溢的龙方头也不回,天火翼阳刀一拍一转,猛将半痴剑撂于地面。
应风色的“无界心流”便在此际发动。
他捞起半痴剑,回身搠入龙方的左胁,直进寸许。不幸高速时区的时效仅余一半,没能刺得更深,龙方便已追上他的动作,连人带剑一脚踹得他撞上檐柱,翼阳刀回头一掷,飕飕飕地连发出三记无形刀气!
魏无音站都站不稳,及时甩过背上之琴,撞开长刀,抄住刀柄连挡带消,无奈最后一道已无半点腾挪余裕,倏被贯穿左肩,顺势栽倒。
应风色瘫在柱底起身不得,龙方一个箭步上前,蓦地乌影一闪,香风袭人,莫婷使开《驯养手》的极招来救。龙方飓色的肩臂并左胁创口接连中招,眼看无从招架,冷不防举臂一抡,将莫婷整个人扫出去!
(婷……婷儿!)
应风色叫喊不出,依稀见女郎摔出廊侧,不知生死如何,兀自冒着金星杂点的视界已被身前的黑影全遮,却迟迟没等到死亡再度降临;黑影似乎拉远了些,断续夹杂着女子的娇叱声,听着十分熟悉。
(是……满霜她们来了么?)
那真是太好了——他努力凝聚目焦,忽然一怔。
站在龙方身前之人曲线婀娜,原本浑圆修长的玉腿该是十分迷人,但左腿膝关呈现的折角令人惊心。龙方飓色左手扣她咽喉要害,显已将人制住,右手却抓住她持剑的右掌,女郎尽管平举绀青色剑柄,实则如陷于鹰爪的雏鸡,毫无威胁。
他不明白鹿希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她怎会与龙方斗在一起。那张他朝思暮想、也为之心碎的俏脸因疼痛褪去血色,冷汗滑落面庞。
她皱着眉的无助模样,迄今仍令男儿心揪,但应风色此刻脸上浮现的,恐怕更多是迷惑。
龙方大笑起来。
“你是真不懂,对吧?但老天爷就是这么残酷,祂让你遇见鹿希色,让你们俩相恋,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把它弄碎。”
鹿希色挣扎起来,俏脸一霎间露出悍色,龙方只将她轻轻往下一顿,女郎咬紧的齿缝间迸出呜咽,冷汗爬满白玉般的唇面。“……她还贴肉穿着你的紫苑宝衣。这也是上苍的安排,严丝合缝,妙到毫颠。”龙方将脸贴上痛冷的玉颊,鹿希色已无力闪开。“刀剑难伤的下场,就得多吃点零碎苦头。”
“闭……闭嘴……呜!”
“嘘——乖,规矩点。”龙方低声细哄着,兴奋得像是正与玩伴分享独一无二的新发现的孩子,空洞的眸子熠熠放光。“他还不知道哩,因为你不让他知道,是吧?可他总要知道的。瞧瞧你这柄短剑,它要再长一点,咱们就不好告诉他啦,到这儿你们还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么?”抓着鹿希色的手圈转绀青短剑,挑开她的腰带,“唰——”划破衣襟,贴肉挑开紫苑宝衣的系结。
女郎的贴身小衣、雪白肌肤,以及高耸坚挺的奶脯,在敞开的里外衫衽间若隐若现,但龙方似意不在亵玩折辱,是真的专心在找什么,只是也有诸多不确定,是以效率甚低。
一物忽从内里不知何处掉出,鹿希色瞪大眼睛,娇躯一颤,龙方便知是了,剑尖串刺而起,笑顾应风色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你肯定知道。”
那物事应风色无比熟悉,是一张数叠纸头,因为反复被打开观视又折回去,折线都磨得发毛了,墨迹也是。他偶尔在房里想事情,已忘了是烦恼何事,在降界那会儿就没少烦过;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随手写下了八个字。
他就是在那时候,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宁无龙主,毋失吾鹿。应风色很少觉得害羞,但他始终没对鹿希色说过这张纸笺的事,不是不想说,就是不知该怎么说,或也用不着说罢?舍不得丢掉,每晚躺在床上总会拿出来看几遍,想着鹿希色给他生孩子,不知道做妈了还会不会这么贪嘴,还会不会这般嘴快,估计是不会变的……
想着想着就笑了,心满意足。
在养颐家夺舍之初,面对头一个发现“尸体”的鹿希色,应风色以同心之术向她传递自己未死的讯息,当时让她拿的信物,就是他贴身收藏的那张纸头——那晚进入降界时,罕见地并未被更换衣物,仍保持睡前的穿着,这张纸便因此留在了他身上。
(原来……她一直是知道的么?)
那为什么,不来与他相认?
看着应风色越发迷惘的神情,龙方简直快笑疯了。
“如果你心爱的人有个秘密,一旦泄漏,他就会有生命危险,你该怎么做?”龙方握着鹿希色之手,夸张地挥舞短剑。有那么一瞬间,应风色觉得仿佛看见了羽羊神。“你一定得杀死所有知道、或可能知道的人对吧?这是最起码的。行有余力的话,不妨扩大范围,也把与此事相关的人除掉,是不是就更稳妥了呢?”
应风色睁大眼睛,忽然会过意来。
无乘庵小队。与降界相关的所有人。会把应风色、韩雪色和《夺舍大法》连系起来的人——做得到的话,鹿希色或许会把奇宫从这个世上彻底抹煞。
为了保护“应风色活在另一具身体里”的秘密,让他得来不易的第二人生,从此高枕无忧。无乘庵诸女、四名羽羊神,都在她计划除掉的名单之内,哪怕包括她的师父冰无叶。把冰无叶留到最后或不是因为温情,羽羊神并非她能独力除掉的对手,她需要够强的臂助。
当知悉龙方摧毁地脉的计划后,她又返回奇宫,与龙方合作——这回可以把师父冰无叶和整个奇宫一起铲除,有什么更理想的?
“……但这还没完。”龙方咯咯笑着:
“她最后还得再杀一个人才行,你猜猜是谁?”
应风色头皮发麻。就算鹿希色真背叛了他,他也无法对女郎痛下杀手,何况她并没有。鹿希色从一开始就定好了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替应风色完成他做不到的事。
女郎被龙方飓色牢牢架住,一步步逼近应风色。鹿希色连剑带掌被龙方握在手里,被迫平举着短剑,剑尖遥遥对准了爱郎的心口,鹿希色发狂似挣扎起来,试图回剑戮颈,龙方面色一沉,“喀喇!”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握剑的四指。
“住手……别伤害她!”应风色想起顾挽松指掌的惨状,没勇气瞧龙方掌中扭曲歧岔的玉指,鹿希色死死咬在唇齿的凄厉痛哼几乎撕裂了男儿的心,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想哀求龙方放过她。
他们的目光就在瞬间交会。
她的眼睛在笑,就像梦里他心心念念的那样,但这并不是梦。
他突然明白过来,然而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鹿希色右手唯一完好的拇指,以惊人的果决按下剑格,仿佛此前所有的哀鸣全是作戏,自柄末射出的玄铁钢针,洞穿女郎宝衣大敞的左胸,再从龙方的左肩胛飕然穿出!
“啊————!”
龙方飓色将女郎一推,踉跄倒退,左胸上被贯透了个指尖大小的血洞。应风色迎面抱住鹿希色,心知机会只有一瞬,目不交睫间将她放落,人已如电窜出,风掌翻飞,顺势格开龙方本能遮护的掌臂,瞬息间刚柔互易,雷掌悍然轰出,正中龙方胸膛,使的正是《天仗风雷掌》第十九式“雷风欲变”!
唯一不同处,这是用尽独无年等飞雨峰六大长老灌注于他丹田之内气,只此一击,再难重现的至绝之掌!
龙方飓色的胸膛塌陷,爆出骇人的骨裂声,应风色气空力尽,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贴身黏劲拳掌齐出,尽起龙骨内积贮的血髓之气,施展《六道分执》中最为刁钻、专门断筋截脉的《鬼趣刀轮手》,顷刻间十三连击,打得龙方的正面胸腹间无一处未留拳陷。
恨意未消,但已无半点余力,蓦地一只巨掌扣他的脸往地面一摁,总算毛族绝佳的身体反应及时拔背,才没将后脑撞得糜碎。应风色双手握住铁掌,使尽力气也掰不开,浑身是血的龙方跨坐在他身上,血解留神所赋予的、兽一般的强悍生命力不肯轻易止歇,怕在断气前还能轻易捏碎应风色的头颅。
应风色苦苦挣扎,余光穿透掌隙,瞥见闭目倒地的鹿希色,撑鼓着小衣的饱满双峰已不再起伏,只余鲜血不住汩出贯孔,停不了的泪水滚出男儿眼眶,瞪着低声呜咆的失神死敌吼道:“……死来!”语声甫落,一道锋锐无匹的凝炼剑气穿破应风色的丹田,将双手高举如锤、正欲轰然击落的龙方飓色,拦腰斩成两段!
应风色痛得几乎昏死过去,丹田被破牵连极大,所幸他已将六大长老的异种真气释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道杜妆怜所留、被他意外“养”在体内的剑气,应风色从未想过能有如此用途;比起手脚残废,或从脏腑间释出,丹田算是相对牺牲较小的选择,一剑飙出,恰将龙方腰斩。
他咬牙匍匐,爬到鹿希色身畔,见她双目紧闭,进气少出气多,转头大喊:
“婷儿!救……快来救她!谁都好……呜……快来……”重伤下无力再喊,呜呜哭泣起来。
寒凉的小手轻抚住他面颊。
应风色一把摀住,见鹿希色勉力睁眼,急道:“你为何不与我相认?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生你的气,又忍不住想你……你为何要这样?为何偏要这样?”鹿希色唇勾微抿,似是微露一丝嘲讽,薄薄的小嘴儿透得像玉,低声道:“给……莫……莫婷一个人知道……就好……活下去……活下去就好……用不着……好好的……”微微挪手,似已言罢,但终究还是按了回去,忽然垂落,一动也不动。
应风色咬牙爬起来,忍痛将她抱在怀里,以额抵额,不住前后轻晃。
“我师弟龙方飓色,暂居飞雨峰。我是风云峡的——”
“麒麟儿,应该没人不认识罢。”
“……应风色。师姊怎么称呼?”
“鹿希色。”
“……你可真会玩啊,麒麟儿。”
“好烫!怎地……怎地这般烫人?”
“一定给你。别急,听话好不好?”
“……有这么喜欢么?”
“瞧什么?再瞧也不嫁你!当你的和尚宫主去,敲紧木鱼吃一辈子斋,活该没老婆!”
“这么羞耻的话我只说一次。以后你若逼我,我便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应风色,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这辈子就只给你。”
他抱着逐渐冰冷的女郎,但不知为何,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维持着抵额相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应风色才回过神,抬见远处魏无音伏地不动,猜测其实只过一霎,但身畔只余龙方那肠秽溢流的下半身,被剑气斩落的上半身不知所踪。
阶下青燐飞散,依稀能辨出是个环,应风色知道他去了哪儿。
扶墙捂腹,他缓缓行入地下密室,按住壁上阵环,玄四悲调整过的术法通道仍依奇宫的理路运作,习于出入知止观的应风色操作起来毫不费力,就这么进了传说中的潜鳞社。
看在此际对诸物皆失去了兴趣的应风色眼里,此地就是另一间地底密室,四面墙壁中,与传送阵环相对的那面墙上插了把兵器,墙上镌着几排不识的古字,似是由石材砌成;另两面墙的柜列间则摆满书籍物件,封印犀紫罍金臂的那只名唤“永劫之磐”的匣子,赫然也在其中,只是应风色再没有多看一眼的念头。
龙方拖着等身宽的长长血道,万般艰难地在地面爬行,口中喃喃念着:“毁掉你们……地脉……早有……早有安排……”已颇不似人语,难以悉辨。以玉蝉传送至此,果然没有禁携金铁的限制,应风色拾起龙方携来的半痴剑走近,单膝抵住他背门,提剑贯入龙方后脑,锋锐的半痴剑不只刺穿头颅如热刀切牛油,连入地都无迟滞。
应风色推送到只余剑柄露出才停手,扶柜起身,靠体重一晃,冷道:“你的目的,看来是达到了。”柜子与柜子的缝隙间,倒出一团飘着恶臭的黝黑物事,想也知道是顾挽松。
看来他是趁乱摸到厅堂之下,同样操作阵环来到此间。
“应使……要为奇宫杀吾么?”腐肉创痕间虽看不出,但应风色总觉他在笑。
“我没兴趣。”应风色辛苦地倚向那面镌着古字的黝乌石壁,意外发现触感极冰冷,几与严冬的霜雪无异,但潜鳞社各处不见霜痕,温度也是奇宫典型的地底空间的阴凉,只能认为是石壁拥有汲走热源之类的异能。
久靠应该会失温而死,但应风色毫不在乎。
就算顾挽松要破坏地脉,或拿走什么宝物,他也不想过问。
龙方就是因为这种心空了似的感觉,才想毁灭一切么?应风色似乎有点能体会他的心情了。
“龙方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顾挽松似乎有些惋惜。“但他还是不如你。起码你到现在都还没崩溃,软弱的人才容易崩溃。来罢,吾带应使看点儿好东西,免得白来了这一遭。”
应风色丝毫提不起劲,只觉厌烦,随手往上一攀,握住插在墙眼里的那柄刃器之柄,便欲起身,忽喀喇喇一阵金铁摩擦,那刃器似乎被他拔出些许。应风色诧异而起,顾挽松却笑道:“应使果然是有缘之人,吾要带应使看的物事,须得抽出这把刀,方能看得。”
既然毫不在乎,抽与不抽也没甚分别。应风色握住刀柄,喀喇剌地抽出来,奇怪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整面石墙随着刀的退出,坚硬的形体逐渐化为膏液也似,乌浓无光的黑色稠浆令应风色想起当年通天壁惨变的人面雾蛛。所幸怪物始终都未出现,黑膏却化成了一座大佛,从粗具雏型到纤毫毕现,也不过就是一霎眼;几乎完全拔出的刃器又忽然缩回去,分解成为大佛手里一条张嘴扭身的狰狞小龙,维妙维肖,仍看得出是兵器变形而成,工艺十分精巧。
墙壁变成了大佛,露出后面的宽广空间。原来潜鳞社是建在一处突出的峭壁之上,仿佛瞭望台,伸于一枵空的巨大山腹间,四周布满黑曜石似的巨大黑晶矿脉,晶体结构十分美丽,眺望一会儿,又觉像是黑色洪水在暴涌进来的瞬间,忽被冻结了似的,只待冰霜消融,其中的黑色液膏又将恢复活性——
应风色心念微动,瞥了大佛一眼,视线再移到柜上的“永劫之磐”,还有曾见藏林先生从顾挽松身上搜出的那枚奉玄教圣物……
“是一样的东西。”顾挽松嗤笑:“可怜先生追求大半生而不可得之物,把那一丁半点视若珍宝的,这儿有整片山头这么多。吾若跳进去泅泳,怕还要担心淹死哩。”
就算是痛失挚爱心若死灰,应风色也无法当作没听见。
这种东西……这到底是什么?奇宫最神秘的组织“潜鳞社”是守护、是监视,还是看管囚犯的狱卒,避免此物重入人间,灭绝苍生之类?
“你是当年通天壁那场大屠杀的目击与幸存者,”顾挽松仿佛听见他的心声,笑道:“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定义‘这是什么’。当然啦,大家都爱听故事吾也是知道的,以下仅供参考,千万别当真啊!
“从前从前有个老从前,就当它是洪荒时代罢。这片天地间尚无万物,只有几个大神老在打架,最后最赢的那个施了禁制,把所有大神包括他自己一块儿封起了来——就是个逗逼对吧——自此万物才有生长的契机,乃至诞生吾等灵类,创制礼乐文明……此处省略废话五万余言,当然也包括肉戏。
“然后呢,就他妈没有然后了。”
顾挽松笑得缩成一团,差点咳出血来。
“大神是什么,没法验证;既然大神都被封印了,那又是谁把这事传下来的,简直不讲因果道理,连三岁孩儿唬弄不了。设若为真,这黑乎呼的玩意儿一看就是败者的残余,被胜者封起来了,这是设若不为真也能明白的事,其他都不重要。
“把它们当神拜,把它们当历史、当预言来研究,全都是傻子,吾辈只需要钻研怎么利用它,其他都是屁。这就是千年以来,吾幽穷九渊做的事。”
原来这就是血甲门的立场。想也合理,此物若自开天辟地即存,那么从明九钰起,甚至在更久之前,血甲门人便想方设法要进入这个巨大的矿源、试验场及研究库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此物可修补残的肢体、续命延生,可作为杀人兵器,在战场上取得巨大的优势;可用以召唤名为‘神军’的强大未知生物。更重要的,”顾挽松瞥他一眼,那是充满恶意的诡笑。“是能提供某种巨大的能量,如以水力风力推动水车风车,而用符箓加以控制——”
(是……阵法!)
地脉之力……原来指的是这种怪物么?因为龙庭山的内部充斥着如许异物,才能推动护山大阵、术法通道这类他处所无的繁复术式,而天下五道之间,再也没有第二处拥有如此殊异的条件?
难怪术法如此便利,仿佛无所不能,却难以推广至东胜洲全境,便为此故。
鳞族中人若知晓此事,一定会想研究历史文书,了解为何此物此术独在此间,与自身有何种联系,但血甲门人则不然。他们对这些全无兴趣,只想彻底利用;虽在外围,反而不为史料信仰所迷眼,传承至今,所知竟比奇宫中人更深。
顾挽松不怕肢体被废、身受苦刑,盖因知道黑膏能修复肢体,将苦肉计贯彻到底,最终竟骗过了藏林先生和所有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他自大佛的莲座旁艰辛爬过,进入了能远眺黑晶空间的悬崖平台上。应风色望着拈龙之佛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跨入其中,回头赫见大佛已然转向,仍是坐莲拈龙,正面对他。
应风色没听到机关转动的声息,直觉这是术法所致。坐像高逾一人半的大佛通体皆由这种地脉黑膏所化,供应给术式的能量之强,可想而知,就算突然飞起来他都不会太意外。但那把刀器他亲手握过,确是实物,这是没有问题的。
山腹中的黑晶,与应风色见过的黑色雾丝、奉玄教圣物大不相同,应该是封印状态,全冻结在结晶体的内部,无法直接接触。但顾挽松仿佛不知疲累,一路爬到悬崖边,闭目仰头,高举双手,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放声狂笑,状若颠狂:
“哈哈哈哈哈,吾终于来到这里,千年以来无数祭血魔君惮精竭虑,始终到不了这里,只有吾到了!哈哈哈哈哈!明九钰武功盖世,委屈自己让人当婊子干,还替仇敌诞下子嗣,重兴敌祀,是何等可悲!锻阳子血染天下,人称其杀戮之甚、穷凶极恶,百代所无,但他们哪个到了这里?
“只由吾!被扔在马戏班子兽栏边的贱种,吃皮鞭比吃米多的小畜生,没人看得起的、低三下四的破烂玩意,达成前无古人的伟大成就,占据了未曾有人攻克的潜鳞社!唯有吾,唯有吾!哈哈哈哈————!”
应风色听得皱眉,随口道:“待聂雨色修复通道,又或哪里还有一对玉蝉,此间随时会有人来,能谈得上占据么?”
顾挽松目放精光,口沫横飞:“待吾打开‘永劫之磐’,与圣物合而为一,几人尽都杀了,怕什么?就算没有,只消关闭大佛,他们便再也进不来,根本不知吾等躲在这里。”
“这又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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