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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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四二折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这下变生肘腋,夏星陈惊得呆了,尖叫:“你做什么!”曳着裙褶飞步掠前,堪堪接住一名瘫倒的侍女,见她歪着脖颈动也不动,直是不活了。 那侍女乃盈幼玉心腹,名唤沫春,夏星陈来找盈幼玉串门子,十有七八是她点茶备馔,伺候珍玩。有时盈幼玉练功未回,又或临时被姥姥叫走,夏星陈便与沫春瞎聊着打发时间。对她们来说,沫春非但不是形同陌路毫无瓜葛,彼此间情面纵不比盈幼玉,也算熟人了,怎下得这般毒手! “你开口前先用用脑子!”孟庭殊从怀里取出洁白的手绢,拭了拭霜华般的白皙小手。“那榻上的貂猪,将改变教门的未来!你的反应若能快些,我便不用抢着独个儿杀了。还有脸问我!”回头凝着盈幼玉,正色道: “幼玉,这样的诚意,你瞧够不够?” 盈幼玉俏脸沉落,咬着唇没有介面;与其说思量,更多的是调适。 沫春、荷渥都是她的贴身侍女,相从数年,一向体己知心,失去二人于她不啻是沉痛的打击,然而易地而处,她能懂孟庭殊狠下杀手的用意。 其一自是为了保密。此事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沫春、荷渥虽是天宫侍女,毕竟非属菁英;在不在一条船上,也要遇着事才知晓。以现今冷鑪谷内形势严峻,委实冒不起这个险。 再者,却是为了向盈幼玉输诚,明快地斩断自己的退路。 天罗香教下,对“自相残杀”的处罚极重,孟庭殊一口气杀了俩,若拉上刑堂问罪,纵使侥幸保住一条小命,余生也只能蒙着脸在地底巢城度过了。以她自视甚高、过惯花花日子锦衣玉食的脾性,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孟庭殊尝过精水——还是盈幼玉行功化纳、汲去精华的残渣——领教过足以压制腹婴功的阳劲,一条跨越本门武学之限的大道在她眼前豁然开展;以盈幼玉的手段,既牺牲宝贵的处子元阴,肯定已种阴丹于丹田。若不将丹取出,又或取出时刻意施为,弄死了貂猪,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成泡影,不知须历百十年后方能再有。 权衡轻重,孟庭殊决定先低头,以换取资源之共享。将盈幼玉的侍女灭口,看似与此目的背道而驰,却最能提醒盈幼玉当前的处境:在随时将发生动乱、却谁也逃不出去的冷鑪谷内,坐拥这个诱人已极的巨大好处,她该与什么样的人结盟,才能活到收割阴丹之时? 这不是小女孩儿过家家的游戏。稍有不慎,春荷二姝便是现成的榜样。 盈幼玉理解孟庭殊的言外之意,若回以“诚意不够”,下个要死的怕就是夏星陈了。她望着夏星陈既惊恐又茫然的神情,知她到得这时,还没察觉自己将有性命之忧,想起过往种种,终是不忍盖过了不忿,淡然道:“今儿死的人够多啦,我相信你。” 孟庭殊虽极力掩饰,仍能看出松了口气,僵冷的雪靥勉力挤出一丝微笑,袖管轻动,似要与她击掌为誓,见盈幼玉神情漠然,为免自讨没趣,硬生生忍住,转头对夏星陈道:“这两具尸首由你带到后山处置。”夏星陈被她峻声斥回了神,俏脸煞白,颤道:“我、我不要!人……人是你杀的,怎能叫我……我不要!” “好啊。”孟庭殊冷笑:“那你出去随便杀俩,当作入伙的投名状。就杀你屋里的迎星、迎夏俩姊妹好了,省事又利索。” 夏星陈一脸茫然。 “投……投名状?投什么名状?” “貂猪呀。你若想幼玉也分你一杯羹,总得做点事罢?” 夏星陈会过意来,嚅嗫道:“那……那我不要好了。你们武功都比我强,那只貂猪给你们罢,我不要了行不?” 孟庭殊笑道:“也行。那只好杀你啦,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夏星陈忍不住小退半步,见她不像是说笑,哀声道:“庭殊你……你别吓我。 我扔就是了。”孟庭殊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冷冷道:“还有,将你房里的貂猪送到貂房去。” 夏星陈小脸“唰!”一声胀红,本以为私藏貂猪一事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她的侍女迎星迎夏都是有口无心之辈,被孟庭殊屋里的随口一套,一股脑儿地泄漏清光。 那貂猪是慧字部前些日子与侍女一并送来,夏星陈见生得俊俏,身子又精壮结实,利用交割之际截下,藏在自家屋内,打着“先用一日再悄悄还回去”的主意,不想一日又拖过了一日,不知不觉竟藏到这时。 盈幼玉冷眼旁观,转念便明白孟庭殊之意。 她由定字部大剌剌抬回貂猪,不比夏星陈从整批里悄悄扣下一头,孟、夏二姝平日与她走得近,消息格外灵通,来得比其他人早;要不多时,怕连林采茵及其他部使亦风闻而至,盈幼玉若无交代,此事绝难善了。 孟庭殊此计,打的正是“李代桃僵”的主意:要貂猪是么?便给你们一头!顺势拖夏星陈下水,埋尸是她、藏匿也是她,万不幸事迹败露,吃罪只重不轻。三人俱绑在一条船上,谁也别想撇干净。 夏星陈红着脸还想分辩,盈幼玉却抢先介面。 “这头貂猪先藏你那儿,你找个理由打发迎星、迎夏回分坛,我信不过她们。 晚点我派一名侍女到你屋里,由她负责照看。”孟庭殊眸里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戒慎,旋即平复如常,只轻描淡写问:“你要派谁?琼蕤、兰宾,还是满袖?”盈幼玉余下四名侍女中,仅一名唤“岑芳”的她未提及。盈幼玉心想: “原来我屋里一直与你暗通声息的,竟是岑芳。”以孟庭殊心计之工,亦不排除是有意离间,才略去此姝不提,由此更幸有黄缨,淡然相应: “怎么?这几个你都想杀了么?” 孟庭殊强笑:“我是担心事机不密,后患无穷。你莫忘了我三人现已在一条船上,同进同退,要出了什么事,谁也不乐意。迎星、迎夏固不足信,你我屋里人也一样要防。” 盈幼玉冷道:“不是我屋里的,你们不认识。”孟、夏面面相觑。 她三人向来是出入相偕,彼此生活里都有些什么人、与哪些婢仆亲厚,无不摸得通透,况且盈幼玉的侍女远多于同侪,光要使唤这些人就够瞧的了,按说再无心力于他处布桩。此际听闻还有别的帮手,忽觉她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看她的眼神又多几分异样,分不清是忌惮抑或敬畏。 盈幼玉到此时,才又取回了话事权,三言两语间分拨停当,各自应付去了。事态的发展大抵如她所料:不出半个时辰,林采茵等便来兴师问罪,孟、夏二人装着义愤填膺的模样,齐齐加入挞伐的行列;盈幼玉捱不过众人指责,只得老实交出貂猪。 教使们碍于她的剑法武艺,也不敢太过逼人,匆匆议定了享用貂猪的顺序便即散去,而黄缨早已利用空档将耿照移到夏星陈处。盈幼玉不知貂猪其实是自己走进房、躺上床的,不免对巨乳妹另眼相看:能孤身一人扛着个精壮小伙,瞒过众人的耳目暗渡陈仓,连夏星陈或孟庭殊都未必能办得到,益觉自己慧眼识人,巨乳妹果堪大用。 况且,在黄缨从旁“协助”之下,她渐渐能领略男女交合的销魂滋味,若非碍于矜持,恐被夏、孟乃至巨乳妹在背后议论,盈幼玉几能镇日跨在男儿身上疯狂驰骋,直至精疲力竭仍不肯下。 三姝之中,孟庭殊最是理智,却也最贪婪。 盈幼玉只许她二人每日取精一度,谁来吃她不管,两人商量好便罢,但貂猪每天只能出一回精水,哪个今儿吃了,另一人明日请早。夏星陈哀叹她那只被拿去李代桃僵的无缘貂猪,前两天还巴巴地与林采茵等排队轮流,把握取精的短暂片刻,与貂猪互诉情衷,颇难割舍;孟庭殊便老实不客气地占了她的缺额,一连三天都大剌剌地汲取耿照的阳精,总要吃得干干净净、龙杵上晶亮亮地再无一丝白浊,才红着小脸,心满意足离去。 “那女人吃你的样子好怕人。”黄缨与耿照闲聊时,忍不住取笑。“要不是怕盈姑娘一剑捅死了她,怕连整根吞进肚子里的心都有。” 耿照被她一说,心头还真有几分异样,连连摇头。“忒标致的姑娘,出手却无比毒辣,草菅人命若此,心地可想而知。你别吓我啊,当心我明儿一坐不住,突然从她那“虎口”中拔将出来,一溜烟跑了,你可难办。” 黄缨得意得要命。 “我怕甚来?又不是我光屁股。况且以她那股子狠劲,我料等不到明日,今晚肯定带姜豉调料来寻你。”耿照无奈摊手:“我皮粗肉厚的不好嚼,你劝她别吃生脍,费点心思红烧了罢?” 黄缨“噗哧”一声,娇娇横他一眼。“红烧好。我专让盈姑娘等她,逮着了活剥下釜,烧她个皮酥肉烂,做成一锅好吃的酱狐肉。” 耿照不知她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盈幼玉,入夜之后,两人还真躲进了隔壁的侍女房,预备逮她个“偷吃貂猪”的现行,气氛却不怎么剑拔弩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时穿插着盈幼玉趾高气昂的斥喝,以及黄缨忙不迭的讨饶,最后总能以笑声做结;听在一墙之隔的耿照耳里,只能佩服小黄缨的手段高超,牢牢掐住这位盈姑娘的七寸,居然还教她浑无所觉。 盈幼玉身为菁英,同侪之间向来只有利害,婢仆下人又惧于她的权威,处处曲意逢迎,只能说“高处不胜寒”,从不奢望有人能真心相待。黄缨巧妙利用了这种下对上的形势,故作呆傻的模样,一意逗她发笑,以此松懈、瓦解盈幼玉的戒心,果然收到奇效。 盈幼玉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连发怒时都鲜少严词斥喝,这正是她与外界隔绝、绝不轻易向人敞开心房的表征。黄缨能让她处处瞧不顺眼,忍不住开口纠正,在心理上已较孟庭殊、夏星陈等更接近她真实的情感意向;考虑到这样的成果竟是在短短两日之内取得,简直教人不敢想像再继续相处下去,最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只是耿照并不知道,这已非是黄缨头一次用这样的手法“交朋友”。 她每到一处新环境,总能看出那些个看似高高在上、占据了最多资源的“天之骄女”之中,谁是最寂寞最脆弱,隐隐被群体排挤抗拒,由她们的小跟班做起,日后却无不与之平起平坐,甚至掌握主导权,让这些自视甚高的富家千金任她操弄摆布而不自知。 对黄缨而言,采蓝与盈幼玉除了武功出身之外,本质上几无区别,只是随着年岁识见增长,过去要花上几年工夫,忍受无数次愚蠢无聊的“姊妹谈心”——多半是对方目无旁人的自说自话——才能从采蓝身上取得的,于盈幼玉处不过三两天罢了。 她了解她的脆弱,明白如何才能讨好她、迎合她,乃至解裂她的心防,不着痕迹占住更有利也更有力的位置。就像她清楚孟庭殊其实不会对“貂猪”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以免损伤自身的利益,但盈幼玉绝对会喜欢这个埋伏窥探、守株待兔的提议,而不在乎是不是真能逮到,光是想像孟庭殊可能做出这种宵小行径,便足以巩固她刚取回不久的自信与优越。 时间在说笑打闹间飞快流逝,还不到二更天,邻室忽传来“咿”的一声轻响,居然真有条娇小的身影一闪而入,回身掩上门扉,作贼心虚似的吹灭了近门处的两盏铜镫,将灭未灭的焰影划出一张方颐尖颔的猫儿脸蛋,下巴底那点小巧淡细的乌痣倒比白日间显眼,竟是夏星陈。 盈幼玉浑没想到孟庭殊未来,反来了个不相干的夏代使,连提议守株待兔的黄缨也料不到会是这厮,不禁愕然。 夏星陈挽起头发,露出细直的雪颈,颈背黏着几绺湿濡发丝,似是刚刚沐浴完毕,随意披了件薄纱大袖,腰间松松地系了根带子,衫襬几被晕黄的灯焰映透,浮露出两条细腿剪影,敢情底下无有襦裙,仅上半身穿着一件水蓝色滚乌边的缎面肚兜,腰腹以下竟是空空如也,未着寸缕。 盈幼玉平日浴后睡前,随意处亦不遑多让,然而一迈出闺房,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轻疏,以免招人非议。夏星陈在“过日子”一事上向来是个缺心眼的,此际侍女又不在,洗完澡还记得披衣服已属万幸。况且她夜袭此间,本就没打算给旁人瞧见—— 夏星陈轻手轻脚溜上榻,撩起了衫襬,对准男儿腹下之物,屈着雪肌团鼓的白皙大腿缓缓坐低,耿照巨硕的龙杵突入她腿心之间的娇红小穴,被两片酥嫩娇脂噙着徐徐纳入。夏星陈的穴儿与花唇看似细小,陡将狰狞的怒龙一衬,更是悬殊得吓人,吞纳的过程却极是滑顺,仅初入时微微一滞,弄得少女仰头哆嗦,旋即直没至底,整根巨物悉数插入她雪白丰盈的小肚子里,夏星陈长长吐了口气,脸颊红扑扑的,忽然“嘻嘻”傻笑起来,片刻才咬唇低呼: “怎能……怎能这般大?真是吓死人啦。”缓过气来,迫不及待摇动雪股,细细品尝男儿的过人之处。 夏星陈嫌梳妆麻烦,戴些项炼耳坠等身外物就算打扮了,发长仅至背心;如非欲讨师长欢心,不敢太过疏懒,教她齐耳削去怕也使得。迎星迎夏不在身边,无人为她打理衣容,头发这等麻烦之物,溜出房门前随手一揪一束,松松地簪在脑后,发根贴颅逆起,正面看来便似短发,仅前额鬓边垂覆两片青丝,居然也颇为俏丽。 她双手按着耿照腰腹,小屁股熟练地抬起放落,要不多时便摇得呜呜有声,一身莹润雪肌无不沁出密汗;胡乱挽起的腰带随着渐趋激烈的驰骋,早已松开来,失去羁束的大袖衫自颈后滑落,露出光滑的美背香肩。 夏星陈上半身宛如幼女,细细的臂儿薄薄的肩,胸前双丸差堪盈握,说不上丰满傲人。然而天生乳质细绵,极其软嫩,比新炊的豆腐脑儿还要鲜滋饱水,一晃起来跌宕生姿,丝毫不逊沃乳;衬与扁窄的腰肢,视觉上的反差妙不可言。 相较于纤瘦的上半截,她的腿股却是极富肉感,紧致的雪肌鼓束成团,张驰有力,透着难以言喻的丰熟与情欲,显是风月老手,多炙男女情事。盈幼玉初时见她潜入房中,以为她要对貂猪不利,及至夏星陈爬上床榻,盈幼玉的精神更是紧绷至极: “难道……她竟想硬植阴丹,强取貂猪的阳气?”料不到平日大而化之的夏星陈,竟比孟庭殊更贪更狠,不由得手按剑柄,杀气腾腾;就着门缝窥视老半天,见她耽于淫乐,玩得可欢了,哪有半分植丹取气的模样?转念恍然: “好啊这个小浪蹄子,姥姥千万交代,让我们守住红丸,待与合适的纯阳男子媾和,武功才有大成之日。哪知她早已抛却处子之身,恣意行淫!”以其驰骋之老练,失贞恐非是近期之事。 她知夏星陈性子疏懒、胸无大志,随便拿点好吃好玩的便能引走她的注意力,只是万料不到她胆大如斯,竟舍弃迎香副使最紧要的前程依靠,不禁又气又好笑;防备心一去,顿觉既新鲜又刺激,不想能窥同侪姊妹行淫的模样,面颊烘热起来,杏眼眯着猫儿也似的,饶富兴味地打量着门缝里挺腰摇臀的汗湿女体。 夏星陈腿肌结实,腿根与阴阜间形成一处明显的三角空隙,即使紧并了也合不拢,跨开双腿在男儿身上起伏时,裹着薄浆的紫红肉柱于两瓣桃裂也似的雪股间进出,大大撑开饱腻的花唇,连小巧的肛菊似也反馈着膣里的巨物蹂躏,频频开歙如鱼口,身后一望即知,甚且耻丘上滴着蜜汁的乌茸依稀能见,令人脸红心跳。 盈幼玉看得心猿意马,腿心里一片温腻,若非她天生泌润极稠,宛若杏膏,怕已沿着大腿内侧流淌下来,忽生出促狭之念,抿着一抹坏笑,低声回顾黄缨:“咱们给这骚蹄子一点颜色瞧瞧!”冷不防撞开门扉,鞘尖一指,低喝: “夏星陈,你干得好事!”俏脸不及板起,居然“噗哧”一声笑将出来,才省起不能给她好脸色看。 夏星陈差点从貂猪身上栽落,无奈巨根插得极深,箕张的菇伞活像倒钩,牢牢嵌着百转千折的嫩膣,想分也分不开,唬得她六神无主,如奸情被曝的偷人小媳妇般,双手环着汗津津的酥腻细胸,扭过窄腰忙不迭分辩: “幼……幼玉!你、你怎么……啊啊……我、我不是……啊啊啊……” 盈幼玉这才换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轻哼道:“拿贼拿赃,还有什么“不是” 的?好啊夏星陈,我还以为你不思进取,没想到却是扮猪吃老虎,使这等阴招!” 森寒的嗓音忽地一扬:“阿缨!去请孟代使,就说姑娘拿了个背盟违誓的叛徒,让她带上佩剑!” “是!”黄缨突然机灵起来,一反白日里的憨傻,飞快福了半幅,便要揭门冲出。夏星陈想起孟庭殊之辣手,魂儿都飞了,哭丧着脸求饶:“幼……幼玉!我没有……我不是叛徒!我没有……我只是……啊……”薄腰一颤,尾音悠悠飘去,显是让貂猪拱到了什么紧要处。 盈幼玉一使眼色,黄缨双手在门上虚晃两招,连步子都没停,掉头折返,牢牢按住夏星陈不让起身,老实巴交地说:“夏代使得罪啦。等我们家盈姑娘问好了,我再请孟代使拿剑来。”夏星陈巴不得她永远别去,不敢妄动,居然就这样给武功低微的巨乳妹制住了。 “你没有?你不是?”盈幼玉故意皱眉。“你深夜前来,难道不是想给貂猪动手脚,以瓜代我的阴丹?” 夏星陈压根儿没想过这事,听得一愣,才发觉事态严重,苦于半身被黄缨紧紧搂住,小脑袋摇得波浪鼓也似。“不是!决计……决计不是!幼玉你知道我的,这种事……我又不……欸!我哪想过什么阴丹嘛……这一贯不都你和庭殊在想么?关我什么事啊!呜呜……”小嘴一扁,眼眶儿都红了。 “这么说似也有些道理。”盈幼玉故作沉吟。“你这人这么懒惰——” “是啊是啊,我这人这么懒……”夏星陈见她口气松动,如遇浮草,总要先攀住了再说;出口才觉不对,又不敢顶撞,讷讷地张嘴无声,算是混了过去。 “……又没什么壮志雄心,武功不上不下,也不见你心急火燎求长进。要说打阴丹的主意,好像也没甚道理。”盈幼玉自顾自的说下去。夏星陈委屈道:“你讲就讲,干嘛老损人嘛。” 盈幼玉俏脸一板,寒声道:“你既不为阴丹,何故来此?不老实交代,我让孟庭殊问你!” “别!千万……千万不要!”夏星陈犹豫片刻,红着脸道:“我……我下午去找庭殊,恰好她在午寐。她屋里的没敢打扰,便放我进去……”盈幼玉啧的一声,蹙眉打断:“拣重点说!” “呜……”夏星陈吓得缩颈闭眼,忍着委屈嚅嗫道:“反、反正就是她边睡午觉,边吮大拇指,口里直说:“好大……好烫……怎能这般厉害……”脸蛋红扑扑的,笑得猫儿也似,只差没呼噜呼噜地叫起来。我……我一看就明白啦,还能是哪个?肯定是你的貂猪啊,便想来见识见识……” 盈幼玉从小就认识孟庭殊了,打死她都想像不出,吸吮着拇指露出憨笑、如满足的猫儿般呼噜作响的孟庭殊是什么样子,不由一阵恶寒。也难怪夏星陈巴巴地跑来“长见识”,换作是自己,见得一向自矜娇贵的孟大小姐这般模样,也不免好奇心大盛,欲来瞧瞧这貂猪是怎么个厉害法,况乎总是少根筋的夏星陈? 最后一丝疑虑尽去,盈幼玉再无顾忌,戏耍的兴致益浓,故意轻哼一声,咬唇道:“我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黄,随便编个理由诓我?除非……除非你已非是处子之身,化纳阳气有限,我才相信你的清白。” 夏星陈如释重负,急道:“我不是!我早就不是啦,幼玉你信我,我……我只是好奇来玩一玩罢了,不是要抢你的貂猪。我的喜安都给你啦,你还要怀疑我!呜呜……”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盈幼玉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喜安”是她藏在屋里、那只李代桃僵的貂猪,几欲晕厥:“我的天,她居然给貂猪起名字!”这下也毋须追问,夏星陈的贞操就算不是毁于“喜安”,肯定也是给了在他之前的某只豚貂。夏代使一时把持不住,非但把食物当成宠物,还与她的宠物逾越了应有的分际,发生不正常的关系,堪称是内四部的绝大丑闻。此际盈幼玉却不觉光火,反有种窥人阴私的刺激兴奋,强抑胸中怦然,抱胸冷道: “你说不是便不是?阿缨,给我仔细检查,看夏代使是不是说谎骗人!” “哎呀!摸起来又湿又黏……”黄缨老实答应,伸手往她股间一阵掏摸,沉吟道:“莫非是处子血?” 夏星陈魂飞魄散。“不是……才不是处子血!哪来忒多处子血,一流再流流个没完?你别胡……呀!”昂颈惊叫,僵挺的腰板颤如风草。 原来黄缨扣住她勃挺的蒂儿,指尖逼命似的一阵抠捻,弄得夏代使肉壁急缩,绉褶丰富的膣管内顿时大搐起来,掐着硬如铁杵的巨物死命绞扭,伤的却都是自家要害。 夏星陈连叫都叫不出,拱背垂颈一阵激颤,蓦地肌团紧实的小圆臀剧摇几下,“噗——”喷出大把淫蜜,劲道之强喷射之远,直溅至耿照颈颔间;至于他贲起的黝黑胸膛布满水珠如骤雨,沿着起伏剧烈的肌肉线条淌于床榻之上,身下积起的一个个小水洼不多时便连成一片,自是不在话下。 若有似无的腥甜气味飘散在空气中,甘美如探指入膣时,刮搅出来的那一抹温腻。夏星陈天生体味甚薄,肌肤香泽浅浅淡淡的,十分好闻,不比馥郁浓烈的盈幼玉;气味能溢满整个斗室,可见其量丰沛。 盈幼玉是头一次见其他女子如此情状,“咭”的一声掩口失笑,再也板不住一张冷脸,摇头道:“怎……怎能尿成这样?”见黄缨从瘫软的夏星陈股间拔出汁水淋漓的小手,指尖滴滴答答不住垂落淫蜜,不觉笑道: “这要说是处子血,几条大汉都死绝啦。哪个能喷出忒多血来?” 黄缨笑道:“夏代使昏过去啦。要不沉冤昭雪,不知有多开心。” 盈幼玉“噗哧”一声,娇娇瞪她:“滥耍嘴皮!”烛光下见夏星陈玉体莹润,剔透的水珠弹撞滑落,分不清是汗或淫水,益显出吹弹可破的娇嫩肌感,看得盈幼玉怦然心动。 在她心底深处,一向对莹白美肌十分向往,动也不动的夏星陈既无威胁,再加上身边有熟悉的巨乳妹相伴,盈幼玉迟疑片刻,终于克服了与人接触的心障,指尖缓缓挪近夏星陈汗湿的腰腿—— 一旁黄缨红着小脸、咬唇嘻笑,既兴奋又调皮的模样,仿佛满溢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浓浓色欲,混合了天真与暧昧,加倍地鼓舞了盈幼玉。眼见伸手将及,黄缨忽然转头,视线越过了盈幼玉的肩膀,愕然叫道: “孟……孟代使!” 盈幼玉不假思索,霍然转身,但见房门关得严实,门闩牢牢插着,哪来的“孟代使”?心念微动,脑后劲风已至!她反掌切出,高与颔齐,来人若不闪躲,这下便要斩在喉头要害;且不论识人辨位,纯以仓促支应言,出手不可谓之不辣。 岂料来人竟闷头硬撞,盈幼玉掌缘切落,正中一团绵软湿漉,一惊撤手,恰将昏迷的巨乳妹抱个满怀;余光越过她的肩膊,见夏星陈倒在榻旁,依旧人事不知,自己却连是何人出手、何时出的手均无所觉,双方高下毋须赘言,不敢大意,潜运内力,沉声道: “在半琴天宫装神弄鬼,是当我天罗香无人了么?出来!” 房中悄静静的,除了夏、黄二姝匀细的呼吸,再无声息。 盈幼玉左手倒持长剑,右臂环着昏迷的巨乳妹,非为其安危,而是高手相对,往往一动胜负立分,断不可轻莽。奇妙的是:当她意识到“房内藏得有人”之后,果然生出一丝微妙感应,似乎壁隙间真有双眼睛,盯得她浑身发毛,只差着一点,无法辨清对方藏身何处。 “唔,代……代使……”伏在肩上的黄缨呜哝出声,腴润的身子动了动。盈幼玉蹙眉,低道:“嘘!噤声——”忽“喀!”一声轻响,房顶藻梲附近突然翻开屉板,乌影扑落,迳取她怀中的巨乳妹! 盈幼玉早有准备,飞退之际拧腰一旋,动作曼妙如舞姿,将臂间的黄缨甩至身后;回身已拔剑在手,翻腕递出,眼看要将飘落的黑影扫作两截,岂料来人坠势一顿,忽又拔高,竟自她头顶抱膝翻过,盖因腰上系有长索、一端与梁间短柱相连之故。 盈幼玉一击落空,回见那人足尖点地、更不稍停,如箭离弦,几乎是贴地掠向黄缨,手中长杖戟出,正中黄缨咽喉! “……阿缨!”盈幼玉相救不及,眦目欲裂,却听“铮!”一声尖亢劲响,来人长杖刺中一物,却非黄缨柔软白皙的喉头,她及时以一枚发钗似的锐器遮护,那物事被杖头击成两截,断去的小半截破片划过她的颈侧,勾开一缕血线,“笃!” 钉在柱上;余势所及,黄缨持刃的双手虎口迸裂,娇小的身子倒飞出去,重重撞上门扉。 来人满以为她纵未弹回,最不济也将瘫在门前,谁知上了闩的房门却被轻易撞开,黄缨摔出门槛、背脊着地,忍痛侧身翻了开去,其间竟无半点犹疑,倏地逸出视界。 自梁顶现身的不速之客正欲追赶,背后锐风已至,逼得来人转身“铿铿铿”连拨带转,挡下一轮逼命疾刺,堪堪架住盈幼玉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奇诡剑招,低喝: “幼玉,是我!” 盈幼玉看清她一身鱼皮水靠,乌纱遮面、身段苗条,不是苏合薰是谁?不由睁大杏眼,失声道:“你……监视我!谁让你这般胡来?是郁小娥么?”想到连日行淫的模样都教她瞧了去,羞怒交迸,光滑细致的蜜色小脸胀得通红,一霎间居然动了杀人的念头。 苏合薰不知她心中纠结,长杖一推,解了僵持,只撂一句:“先拿奸细,少时再说!”转身便要掠出门去。盈幼玉闪过无数念头,还未理出一条清楚思路,身子已自生反应,唰唰唰连环三剑,迳取苏合薰背门! 苏合薰颈背汗毛直竖,料不到盈幼玉竟痛下杀手,总算她应变快绝,挥杖连荡两着,第三剑却突入臂间,杖长势老不利回防,眼看避无可避,盈幼玉忽一踉跄,软软瘫倒;身后一人补上位,单掌劈出,却是本该在榻上的貂猪! 苏合薰身子一矮,搂着栽倒的盈幼玉滚向内室,地躺身法轻逾猫扑,贴地似未触地,有如雾渐云沾,难以捉摸,与天罗香嫡传“悬网游墙”身法渺不相涉,一望即知。 耿照跃过二姝头顶,落足槛外,扶起倚墙喘息的黄缨,视线不离房里的黑衣女郎,低声问:“没事罢?”黄缨面色白惨,高耸的豪乳随剧喘上下起伏,掀起连天乳浪,双手撮拳抵紧虎口,指缝间不住渗出鲜血,强笑道: “没事,疼而已。你给我揍她几下消消气,杀了更好。” 耿照摸摸她发顶,宠溺一笑。“消气无妨,不宜杀人。”大步回房,信手自屏风架上取了件不知是什么的衣布围住下身,直视着乌纱裹面的苗条女郎,沉声道: “我等了你几天,只知有人窥视,却不知藏身何处。按说夹层若在地板下,床榻四脚接地,我该听得一清二楚才是;若藏于四壁,视界有限,不能尽窥全豹。想来想去,也只能在梁顶了。”黄缨随后而入,虎口裂创已用撕下的薄纱胡乱裹起,拳肘相辅掩上门扉,以盈幼玉的镶铜花梨木鞘作闩,牢牢插上。 这回,没了那条预先做过手脚的横闩,无论想出去或进来,都得先拔出剑鞘才行。 苏合薰掖着穴道被制的盈幼玉,才发现自己入的是一个局。 在她出任领路使前,早对这片楼宇中错综复杂的暗道了若指掌,所学的“古云黄蒿步”更是为在狭小相连的空间中无声来去、特别修改增益而成,于实战并无大用,她仍费尽苦心钻研修练,未曾有一丝懈怠。 多年来她行于教使、长老们的头顶身侧,化吐纳为云流,凝心搏如遗墟,起卧不分动静,无有死生……从没有人发现过她。纵有生疑者,也不信周围始终有双眼睛在监视、在观察,无日无夜,未有一刻稍稍歇止。 冷鑪禁道的“黑蜘蛛”们,之所以破格接受一位如此年轻、看似尘缘未断,还有大好前程的妙龄女郎披上黑衣,苏合薰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拥有这种寂然无声、宛若流云挥散的奇异特质的缘故。 (为何这名谷外的男子,竟能察觉我的存在?)若非碧火功出了点小问题,耿照早该把那双于暗处窥视的“眼睛”给揪出来。 自得到盈幼玉宝贵的处子元阴,碧火神功恢复至“一阳初动”的状态,按说内息应源源不绝,以一贯的惊人速度修补真元,回复功力。 谁知耿照的丹田像是破了洞的容器,明明碧火功作用历历,真气却不知漏往何处,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真元始终虚弱不堪,功力未见起色,只比苏醒之初略好一些,行走说话虽无影响,较之往日神奇的恢复速度,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耿照以为是受创太深,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功力能不能尽复旧观尚在未定之天,毋须操之过急,仍教黄缨看出不对劲;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得和盘托出。 小黄缨一听那还了得,不由分说,用尽法子拐骗盈幼玉“临幸”貂猪,要给耿照“补补身子”。怪的是:以盈幼玉元阴之滋补丰润,纵使耿照逆运天罗采心诀采得她欲仙欲死,几度昏厥,收效却十分有限—— 也不能说效果不彰,而是不管汲取的功力多么精纯,最终全都无声无息消失一空,采补也好双修也罢,所得通通留不住,连耿照自己,也说不准功力到底去了哪里。 “你这是鼠妖附了身,坐吃山空,天下无粮!” 黄缨难得一脸严肃,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耿照闻言失笑,后脑勺却挨了她软软嫩嫩的小手一记,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对“鼠妖附身”一说表示意见。 “我们家乡遇到这事,老人家说只有一个办法,杀人献祭,又叫“灰毛王爷娶亲”。”少女沉吟半晌,双掌一击:“你就爽快点,一股脑儿吸死盈幼玉罢,我伺候她也伺候得有些烦啦。待她美得翻起白眼、浑身哆嗦之际,突然被你吸成了一团脓血!这当儿感天动地,说不定你的功力便恢……哎哟!” 耿照扇她后脑勺一记。“怎么水月停轩也教妖术道法?你啊,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人家担心你嘛!”黄缨双手抱头,眼角眨巴眨巴地挤着泪。 仿效“灰毛王爷娶亲”活人献祭吸干盈幼玉的事,到这儿就算完了。尽管黄缨一直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想拿孟庭殊给耿照“补上一补”,但孟代使着实太精太狠太能把持,一点馅儿都不露,黄缨苦无下手的机会,直到耿照告诉她“有人监视我们”。 “……现在么?”黄缨悚然一惊,不由得压低声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住乱瞟。“至少刚刚还是。现下似乎没有啦。”耿照安慰她:“这人不仅躲着咱们,也躲着其他人,否则盈姑娘早知道咱们串谋诓了她。” 黄缨一想也是。她与耿照经常背着盈幼玉闲聊打闹,要是躲在暗处窥视的鼠辈与盈幼玉是一边的,这会儿早该东窗事发了。就凭盈幼玉那点城府,在她面前形同赤裸,什么心思也藏不住,黄缨确信自己还未露出马脚,稍稍放下心来。 “是她们的对头?” “那人对环境太熟了,说不过去。”耿照沉吟:“也可能是暗中保护之人。你说天罗香群芳无首,当家的都是些不晓事儿的年轻姑娘,迄今未出乱子,亦不能排除是有人在幕后运筹控制,以免成灾。” 黄缨柳眉一挑,抿嘴笑道:“这可简单多了,是不?” 两人遂排布计画,假意对盈幼玉下手,果然黄缨亮出磨利的发簪、欲刺盈幼玉颈后要害,藏身天花板夹层的苏合薰再不能袖手旁观,就此露出行藏。 黄缨与耿照默契绝佳,针对房内诸多可能的藏匿地点,分别制订了不同的“诱鼠”之策,考虑到其中所牵涉的变因如盈幼玉、夏星陈等,交叉衍生的变化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套,各种暗号花巧无不牢记,配合得丝丝入扣,果然钓出了擅匿其踪的领路使苏合薰。 耿照见对面的黑衣女郎无意开口,她那贴身的鱼皮劲装裹出起伏有致的腰臀曲线,连肌束的张驰变化似都清晰可见,只怕再一动,便是抵命互搏的局面,单臂一横,将黄缨遮护在后,视线不离女郎柳腰上的盘索。 天花板上的机关能否容纳两人同时钻入,耿照无法判断,但身为占据地利的一方,苏合薰一旦回到夹层中,要再揪出她来可就千难万难。耿照暗自提劲、放松肌肉,专等她抛绳抽身的一刻,便要抢攻发难。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苏合薰出手的第一着,竟是将臂间的盈幼玉扔给他! 玲珑浮凸的蜜色胴体一瞬间充满视界,耿照蓄势待发的一击失却目标,唯恐一闪身盈幼玉那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撞上地面硬木,不免鲜血迸流,赶紧接过放落;苏合薰趁机后跃直上,双手攀住屉板一荡一挺,细圆的柳腰连着紧并的大腿,绷出曼妙滑顺的肌肉线条,眼看整个人就要没入黑黝深幽的暗门洞中。 耿照一个飞步踩上紫檀云榻,借力一蹬,箕张的五指挥过暗门洞口,却扑了个空,女郎姣好修长的足胫脚掌便如化雾一般,自洞口下方一搅即散,仿佛抓不到实体,屉板随即“砰!”一声翻落,欲进无门。 眼看耿照头顶将撞上屉板,他左手一翻,五只指头宛若涂胶,牢牢黏上光滑的板面,一瞬间身子非但未坠,反又拉高寸许,“呼”的一声右拳挥出,正中屉板另一侧! 那处正是屉板据以开阖的合叶部位,这拳用尽耿照丹田余劲,轰得合叶铰链碎如齑粉,分不清是金工或木造。屉板失去承拖,轰然掀飞,两条浑圆结实的长腿滑将出来,恰被力尽的耿照抓住,双双落地,滚作一团。 女郎虽极苗条,臀股却丰盈有肉,耿照背脊触地,撞得几欲呕血,与怀中软玉一衬,直是天堂地狱之别。可“天堂”也不是吃斋的,一翻身跨在他腰脐间,牢牢将男儿压制在地,双手撮拳狂殴,落点无一非是要害,比地痞还凶狠。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再提不起丝毫气力,莫说还手,连招架亦有不能,双手抱头,狼狈地护住眼睛咽喉等部位,一边拚命扭动上半身,以手肘肩膊挡下致命的攻击。 自他武功有成……不,该说是自出江湖以来,这是挨得最窝囊最无力、偏又离死亡最近的一顿揍,绝难想像它是出自一名清冷幽淡的女郎之手。 苏合薰狂殴了一轮,听得一旁黄缨尖声大叫,似要冲过来拚命,冷冷地易拳为爪,便要取这男子之命,岂料指尖才一触他喉头肌肤,劲力便狂泄而出,抓住咽喉时已无半分实劲,别说是捏碎软骨了,就是搔痒都嫌太轻。 (……这是什么妖法!) 女郎不由一惊,却未慌乱,左手食中二指戟出,抢攻人体最柔软脆弱的两眼。 耿照避之不及,伸手抓她腕子,苏合薰顿觉整条左臂的力气无分内外,眨眼间竟都消失无踪,犹如食盐溶水一般,连忙挥开,屈膝往他腹间一顿,借力弹了起来。 耿照痛得眼前煞白,却知这是千载难逢的反击机会,也不管什么觑不觑准,上半身藉着膝击之势一仰,薜荔鬼手中的一路“施无畏手”已应运而出,试图留下女郎。 苏合薰畏惧他那吞吃功力的诡异手法,连消带打奋力拨开,身上气力却越见衰落,长腿连蹬他头脸胸腹,着着都中要害,虽无夺命之威,仍是疼痛欲裂,乘势退出了男子臂围,未敢恋战,返身掠过黄、盈二姝身畔,如飞燕般窜出房门。 “别……别跑!”耿照挣扎而起,连呼吸几口,功力却提运不上来,仗着一股不屈狠劲迈开步伐,咬牙追去,只来得及扔下一句: “照看盈姑娘,小心调虎离山!”黄缨冰雪聪明,便即会意,要嘱咐他“小心点”时已没了人影,赶紧抢过盈幼玉的佩剑攒在手里,将房门牢牢闩上,死盯着那个翻开屉板的暗门,丝毫不敢大意。 夏星陈闺房所在的楼层没见半个侍女,自是出于夏代使的严令,谁也没敢不识相地前来打扰——关于她私藏貂猪的传言,在婢仆之间普及的程度,可能远远超过她们的主子所能想像。苏合薰纵有几屏廊庑间趋避自如的绝顶身法,眼下却没有尽情施展的气力,不顾撞跌发足狂奔,也不过领先耿照仅仅一个转角。 气空力尽的两人一前一后,在幽暗的紫檀曲廊间转来绕去,耿照边跑边四下乱瞟,希望找到一枚巴掌大小、有些份量的硬物,照准一掷,以结束这场疲惫而狼狈的追逐—— 正这么想着,女郎又拐了个弯,转角另一头“砰”的一响,耿照转过一瞧,赫见是条死路,左手边一间厢房门扉大开,透出的灯晕照亮了晦暗的廊角,显然女郎已别无去处。 这实在是太明显的陷阱。只差门楣未书“请君入瓮”四个大字、槛上遍髹示警的朱漆,刀俎齐备,专待鱼肉而已。 耿照别无选择。他一跃而入,果不见女郎踪影,屋底的锦榻放落纱帐,并卧着三名女子,其梦似酣,匀细的呼吸声混着淡淡温泽,盈满这廊深处的小小幽间。 他只看一眼便已后悔。 夏星陈、盈幼玉……还有一个,自是小黄缨了。他虽想到机关暗门可能还有其他人会出入,然黄缨纵使精灵古怪,却无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武艺。合是他太过大意,不该留她一个人在房里照拂的。 黄缨衣着完好,呼吸平顺,身上并无目视可见的皮外伤,制服她的人不仅点穴手法了得,也没有凌虐少女的恶习。他正想进一步检查,身后传来“笃、笃、笃” 轻响,一名华服老妇拄杖踱进房里,悠悠断断的细弱呼吸似带一丝痰浊,即使耿照说不上精通岐黄,也知是受了内伤。 漆灯夜照,逆光的容颜看不真切,微佝的身形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威压;被暗影所遮的面上射来两道寒芒,令人难以相对。上回耿照遭遇这般凌厉的眼神,是在萧老台丞的粮船舱中,只不过老台丞的目光如剑,老妇之眸却宛若幽潭映月,似带着某种望之不进的深。 两人对峙片刻,老妇人突然笑起来。 “我一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孟浪少年敢偷入我冷鑪谷,如虎入羊群般,吃了我辛苦栽培的丫头们。”她淡然道,低润的嗓音优雅而从容。“看来你只有淫贼之胆,却无淫贼的脑子。” (果然是她!) 耿照本不确定她的身份,此际一听再无疑义,抱拳道:“晚辈未敢自恃聪明,只为见蚳长老一面,不得以才出此下策,还请蚳长老见谅。”
第百四三折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来者正是天罗香实质的掌权者、辅佐过三代门主的大长老,人称“代天刑典” 的蚳狩云。耿照虽未见过蚳姥姥之面,初遇明栈雪时,却曾隔着废井砖垣听过她的声音,此际再闻,不费什么气力便辨出蚳姥姥的身份,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暗中监视盈幼玉等诸代使的神秘客,对她们实无恶意,否则以这帮妮子的大意轻忽,要从内部瘫痪天罗香,不过反掌间耳。想通了这点,耿照的思路豁然开展: 什么人会放心不下这些少女,非于幕后妥善掌控才肯罢休?窥视之人纵非蚳姥姥,也必定是蚳姥姥派来的眼线;要和姥姥搭上线,须着落在此人身上。 蚳狩云微眯起眼,似正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片刻才道:“你寻我,无非就是想出去,是也不是?”耿照事先想好了几套说帖,没料到她单刀直入,满腹草稿无一堪用,索性点头。 “正是。请长老通融——” “理由。”蚳狩云举起一只细小的手掌,灯芒映得指尖苍白微透,宛若薄纸。 “放你,总得有个理由不是?莫非你觉得,我天罗香如庙会市集,任人兴起便来,兴罢即去?”口气虽淡,却无轻佻讽刺之感,出乎意料地认真。这样一本正经的口吻神态耿照并不陌生,眼前的老妇人无论容貌身形、声音姿态,与雪艳青虽无一相类,甚至可说背道而驰,但说话的模样却出奇相似,差不多就是相依多年的母亲和女儿,分开面对时,总令人想起不在此间的另一位。 (该是雪艳青像姥姥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约莫是这样了,耿照心想。看来,雪艳青的正直磊落、恩怨分明,亦是得自姥姥悉心调教。 蚳姥姥要放行的理由,也就是说存有“放人出谷”的可能性——完全不予考虑之事,根本毋须浪费时间。耿照强抑心头悸动,思考着有什么可拿来与她交易,片刻才抱拳一拱,审慎应答: “晚辈耿照。” 蚳狩云笑了。“看来,你的名字应该颇具份量,足以交换你的自由。可惜它对我毫无意义。”柺杖轻拄,发出“叩”的一声脆响,向他迈出一步。 她的脚极小,探出裙裾的丝履尖如莲瓣,形状姣好,与鱼尾镌深的手脸绝不相衬,意外地充满优雅动人的风韵,却不显轻佻,履上的黄栌染丝在灯下显出泛金的赤色,更添一缕幽微神秘的气息,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必是一名风姿绰约、气质出众的绝色佳人。 姥姥一动,仿佛烛照外的幽影都跟着动起来,一步踏落,黑翳隐然成形。纵使耿照真气衰弱,先天感应迟钝,也知是凝力待发的前兆,急忙补充:“晚辈效力于镇东将军帐下!” 蚳狩云眉目一动,淡道:“那更不能放你走了,是不?”罗裙翻转莲尖踏地,又上前一步,周身幽翳缭绕,如一绺绺剪碎的乌绸,逐渐缠上持杖之手。耿照终于确定雪艳青不在此间,否则蚳狩云该知道他的名字;而雪艳青自承废驿袭击将军一事,非是蚳姥姥授意,以眼下姥姥对镇东将军府的敌意推断,她已知晓此事,沉声道: “看来,晚辈也只好以雪门主的下落交换了。前辈以为如何?” “狡诈。空口白话,也好插标喊价!”话虽如此,蚳狩云终于停步,周围的黑气随之收敛。她看了耿照一眼,淡然道:“我家门主,在慕容柔手上?” 耿照摇头。“没有,晚辈安排门主暂居之处十分安全,将军不知。”蚳狩云点头:“你是早有贰心呢,还是待价而沽?千辛万苦藏起人,却拿来换了你原本就有的自由,似乎太不合算。” 耿照还是摇头。“我对所司并无贰心,这也不是买卖。我与门主相识于危难之中,我救她一回,她也救我一回,若将她交与将军,未免太不讲义气。况且贵派虽列七玄,然门主行事,却是江湖罕见的光明,晚辈纵不才,却想交她这个朋友。” 将血河荡所遇简略说了。为免泄漏蚕娘之事,只说二人埋了金甲,往下游觅处藏身便罢。 蚳狩云并未打岔,安静听完,似揣摩他故事里都有些什么破绽。 “……晚辈闯入冷鑪谷,实属意外,非是成心,还请前辈明鉴。”耿照迟迟等不到回应,只得先打破沈默。“若前辈尚有疑义,不妨提出,凡晚辈所知,定为前辈一一解释。” “不必。”蚳狩云淡道:“我想知道的很多,如埋甲之处,如我家门主下落;如你的阳气何以如此畅旺,本门的“天罗采心诀”又何以对你不起作用……林林总总,非三言两语能尽。幸来日方长,尽可慢慢问,你若老实交代,也少吃些零碎苦头。” 耿照心头一凛,才知中了对手的缓兵计,蚳狩云从头到尾都没想同他谈,她要的只是拖延。耿照赫然惊觉自己的盲点:“女儿总是很像母亲”兴许是对,雪艳青的磊落直率,让他抱持了错误的期待,以为能和育成雪艳青之人开诚布公,忘了狡诈如郁小娥、狠辣如孟庭殊,同样出自这名华服老妇的调教,甚至以她的后继者自居—— 说不定,雪艳青才是这座冷鑪谷里最格格不入、绝无仅有的例外! 问题是:一意拖延的蚳狩云,她想避免的是什么?等的又是什么? (蚳姥姥的呼吸声……内伤!) 耿照心念电转:不会说谎的雪艳青亲口告诉他,姥姥受了极重的内创;明姑娘在莲觉寺力战群姝,几以一己之力灭了天罗香的主心骨,使姥姥无法视事,雪艳青才会受鬼先生煽动,做出狙击将军的错判……此际的姥姥,怕连站立说话都已逼近极限。她欲避免的,恰恰是与他动手过招! 念头方落,耿照猿臂暴长,迳拿蚳狩云杖头。 蚳狩云冷笑,藜杖一缩,避过少年指掌,却未抽身挪退,以免耗去所剩不多的气力,恃的是临敌经验丰富,总能以最小的动作,于最险的一霎躲过攻击;至于是无力反击故而只避不攻,抑或另有别图,则尚未可知。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一身浑厚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仗着年少血盛双臂抢进,一路“宝箧手”妙着纷呈,仿佛凭空幻化出几十条手臂,只是招招都拿杖头,执的是晚辈向长辈请招的礼节,亦有“男女授受不亲”之意。宝箧手虽是“掌底有掌、臂外生臂”,在诸多顾忌之下,炫目夺人的威势不免打了折扣;饶是如此,这轮密不透风的抢进还是发挥了效果,两人一来一往三十余合,耿照翻腕一攫,指尖拂过蚳狩云的织锦大袖,按说这下应该力透袍锦,生出一股绵韧的无形之劲,其后的三个变式分采上、中、下三路进袭,如收鱼线,无论哪个都能将老妇扯近身来,甚且扯得重心偏失,不沾而跌。 无奈耿照气劲虚浮,力不从心,不过徒具其形罢了,被蚳姥姥大袖一挥,整条右臂荡了开来,姥姥杖头顺势递出,撞向他胸口“膻中穴”。 这着不可谓不快,但耿照终究比她年轻了四十来岁,且不论内功修为,耳目之灵、筋骨之健,理当远远凌驾于年逾耳顺的老妇人,及时翻过右掌,“啪!”一声接住了镌有伏蛛形状的杖首。岂料蚳狩云嘴角微扬,陡地松手,并指如剑,以绝难想像的角度与速度欺进耿照怀里,重重戳上膻中穴! 耿照手里犹抓着藜杖,胜负已于瞬间底定。他眼前乍黑,迎着当胸贯至的剑指仰倒,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才发现自己败得一点也不冤。 自蚳狩云现身,其一言一行,动静观瞻,全都是为了在动手之际,递出这悖离常理、败中求胜的极险一剑。老迈、伤病、不良于行……未必尽是假,但更多却是经过精心编排的巧妙伪装,目的自是为了松懈对手心防,好一击制胜。若非耿照守礼自持,并未紧迫相逼,恐怕一上来就要中招,败得比此际更快更惨。 他深悔自己的颟顸托大。 就算能熬过天罗香的苦刑逼供,绝不泄漏明姑娘半点消息,但……黄缨该怎么办?那黑衣女郎一直于暗中窥视,必然知晓黄缨与他是一边的,如今失手被擒,谁来救黄缨脱险? ——都怪我……都怪我! (阿缨!) 耿照自可怕的梦境中苏醒,本欲起身,一动才发现通体虚乏,半点气力也使不上,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经脉俱断,从此成了废人,不由一背汗浃。 “你醒啦?”一把清脆甜润的女声欢叫,凑来一张弯睫大眼的白皙圆脸。少女并未如他梦中那样披血哀嚎、丰盈有致的雪白胴体被骇人的刑具刨刮解裂着,每道凄厉的创口都像剜在他心上;除了眉宇间隐有一抹疲惫之色,像没睡好似的,她的形容模样倒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决计不是阶下囚徒,连身上的衣物都从半透明的薄纱换成了黄花襦裙缀杏色半臂,至少他毋须再烦恼眼睛该往哪儿瞟。 “身子还疼不疼?我给你打了桶清水来,给你抹抹胸膛——”黄缨笑眯了眼,自顾自的说着,一边熟练地拧干了雪白棉巾,冷不防男儿伸手攫住她幼细的腕子,哑声道:“阿缨……阿缨!她们……有没为难你?” 黄缨被他捏痛了,俏脸煞白,却忍着没哼声,心想:“他才醒来,头个儿想到的便是我。”不禁欢喜起来,面颊热烘烘的,轻抚着他的手背,揉开他那揪紧的心思,咬唇笑道:“姥姥没为难我。这儿好吃好住的,还有漂亮衣裳穿,要是出入自由,和仙境也差得不多啦。” 耿照放下心,思绪逐渐恢复运转,不免疑窦丛生;脑中紊乱的杂臆一下子理不清,顺口问:“我……我昏迷多久啦?”黄缨歪头想了一想,蹙眉道:“差不多两天。这儿不见天日的,时辰拿不准;自来这儿咱们已经吃过六顿啦,应该是两天没错。” 耿照最后的记忆片段,停留在被蚳狩云并指戳倒,难不成……有人从蚳姥姥手下救了他们俩?“不,是姥姥救了你。”黄缨摇摇头,忽地压低声音:“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醒来便在这儿啦。那老虔婆让我照顾你,我瞧她对你挺好的,说不定是看上你啦。”自己也觉滑稽,噗哧一声,抿嘴咬唇,露出一脸好色小欲女的暧昧衅笑。 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却也忍不住笑了,心怀略宽,忽听门外一人介面: “严格说来,是他救我,不是我救他。”咿呀一响推门而入,正是蚳狩云。黄缨悚然一惊,也不知教她听了多少去,忙起身垂首,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膝前,乖巧应道:“姥姥。” 蚳狩云看都不看她一眼,曳着层层织锦罗裙行过她身畔,淡淡撇下一句:“出去罢。”迳坐榻缘,微眯着眼端详耿照的气色。耿照本想趁她诊脉之际,突然动手发难,为此凝神蓄劲,才发现丹田内似有一缕碧火真气盘绕,虽极微弱,至少不是空空如也。 (她说我救了她……是什么意思?) 稍一迟疑,蚳狩云已自榻缘起身,坐上了几畔一只气墩,从头到尾都没碰耿照一下。两人四目相对,蚳姥姥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本该身负高明内功,但不知为何,全身的功力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经脉无损,运气行功的法门也一如既往,偏就是没了真气,是不是?” 耿照心想:“果与我身上的异象有关!”他对蚳狩云不再抱持不切实际的臆想期待,失风被擒的谷外奸细非但未施加拷打,反奉为上宾,其中必有蹊跷。再说,欲知伤势复原的情况,把脉是最可靠的法子,诊法中有所谓“望、闻、问、切”,蚳狩云舍切诊就望诊,可见有不能与他相触的理由。耿照能想到的,就是自己体内那吞吃一切功力的无底深渊。 蚳狩云见他面色阴沈无有反应,也不生气,怡然道:“日前我天罗香来了一名极厉害的对头,残杀本门许多弟子,我率教门内的菁英迳行围捕,不想却中那人奸计,折将损兵,伤亡惨重,连我自己都受了伤。” 耿照心想:“这说的是明姑娘。”又听蚳狩云道:“那人于我天罗香的了解十分透彻,钻研出一门独特功法,专破本门“腹婴功”,其劲力一旦钻入体内,便似星火沾上硝石,炸得五内爆血,破体而出,死状极惨。” 她这几句说得平淡,面上还带着微笑,仿佛在说什么乡里逸闻似的,耿照却听得毛骨悚然,想起了岳宸风的“紫度雷绝”。 明栈雪一身神功,俱与岳宸风双修而来,对彼此所学多有涉猎;况且,明栈雪曾为他祛除体内雷劲、压制碧火功的心魔障,对两门同源武学间的交流转换颇有心得,就算使不得完整的紫度神掌,要模拟雷劲破体的惊人威力,也就是她想不想而已。 天罗香内功走的是纯阴一脉的路子,阴阳本就既相斥、又相引,相克相生;天罗香经由汲取阳气一途,提升纯阴功体,也可能因为一点阳气侵入丹田,与阴劲激烈反应,如于油中点火,最后酿成大灾。若说盈幼玉等所用的采补邪法乃前者之阐发,明栈雪便是以后者的原理迳行破坏,使大利成大害,杀天罗香诸教使个措手不及,将战果扩大到极致。 耿照偶听盈、夏二姝提过莲觉寺大战,再拼凑黄缨四处听来的片段,心想明姑娘纵使武功绝顶、心计过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岂能以一人之力,挑了整个天罗香的菁英?这时才恍然大悟。明栈雪或许就为那一天,准备了大半辈子,乃至自污其躯,助岳宸风窃占虎王祠、掘出《虎箓七神绝》……等诸行,似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雪艳青是个直肠直肚的,说好听是“磊落光明”,其实就是不通世务。站在明栈雪的立场,要瘫痪天罗香,首要的目标就是蚳狩云,莲觉寺大战没能将她铲除,便是杀败八大护法也不算赢。以明姑娘的能耐,姥姥就算侥幸留得一口气,离死也不会太远了。 蚳狩云望进他眸子里,似将他的沉吟低回一一读清,信手拂了拂裙膝,怡然淡笑:“你识得蘅儿,是么?”耿照回神为之一悚,暗忖:“蘅儿?是明姑娘的本名么?”他没有骗过蚳狩云的把握,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蚳狩云却没等他应口,迳将膝腿上的裙布理平,笑道: “我要是想找她,用不着透过任何人,只消放出“姥姥未死”的消息,她自己就来了。那丫头比谁都清楚,除非我倒下,否则天罗香永不消亡。再说了,”老妇人抬眸直视着他。明明面带笑容,却令耿照心头一震,仿佛在她之前宛若透明,什么心思也藏不住。“你丹田里那缕真气,与蘅儿的外学系出同源;你在廊间追逐薰儿的身法,分明是本门的“悬网游墙”;更别提你在玉儿身上逆行“天罗采心诀” 的采补法门……这还看不出你与她之渊源,姥姥就真是老糊涂啦。” “关于她的消息,我无意从你身上取得。”蚳狩云敛起笑容,正色道: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如何,我决计不会、也不容许其他人伤害你。什么事你都毋须欺骗我,因为你骗不了我,而且欺瞒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不管你想什么要什么,我都会帮助你,不问理由,不计代价。这样,能不能让你换个角度,静下心来听听我要告诉你的?” 耿照连问“为什么”都懒得,蚳狩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虽说老妇人未趁他无力抵抗时严加拷掠,甚至善待黄缨,但这些不过是怀柔之术,一时权宜罢了。 比起明姑娘的下落,眼下她或有更紧要之事必须解决,譬如性命——这种交易耿照并不是头一次遇到,巧的是:他与五帝窟的合作,恰恰筑基于岳宸风的紫度雷绝之上,而蚳狩云愿意放下身段,向一名阶下囚示好,也可能是明姑娘将雷劲打进她体内,眼看强行压抑必成沉痾,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带我们出谷,我帮你祓去雷劲。”耿照谨慎斟酌字词,避免提出的条件遭到曲解。“我只在谷外救治,再行拖延,后果自负。” 蚳狩云闻言微怔,片刻才摇摇头,鱼尾镌深的嘴角抿着一抹无奈的笑。 “我说过,我已痊愈,是你救了我一命。现在,咱们得来救你。”老妇人沉声道:“说来汗颜,那日为制住你,我戳你胸口膻中穴的那指实已用上全力,一时竟压不住经脉里的异种阳气,眼看要五内俱焚,岂料你体内那吞吃内息的深渊,不仅将我指尖的劲力悉数化消,连蘅儿所种的异种阳气亦一并吸过去,点滴不留。若非你昏迷栽倒,脱出了挟制,再这么吸将下去,我怕也没命在这儿同你说话了。” 这就能解释何以蚳狩云迄今不敢碰触他——饶是如此,耿照仍半信半疑。一手掌管天罗香的“代天刑典”蚳狩云就算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对他的感谢能否大过教门与自身的利益还未可知,更何况当时耿照并无相救之意,充其量误打误撞罢了,对照蚳狩云那番“我会帮助你”的说法,简直毫无说服力。 蚳狩云似连他的疑虑都早已预见,并未显露一丝不忿,娓娓续道:“我不知你年纪轻轻,何以有如此高强的内功修为,但若非如此,你已被体内的“残拳”劲力吞噬殆尽,不只内力点滴无存,兴许连血肉筋脉亦保不住,活生生被吸成了一副白骨,死状惨不堪言。” ——“残拳”! 这是耿照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蚳狩云曾辅佐过天罗香三代门主,乃七玄中极受敬重的大长老,见识广博,她与灰袍客都说这是“残拳”,怕不是空穴来风。耿照对她提防甚深,但终究是好奇大过了戒慎之心,不禁摇头: “我……我没练过什么残拳,也没听过这路武功。“残拳”……究竟是什么? 为何不断吞吃气劲,使一切拳掌内功的威力皆化为无?” “这个问题,数十年前我曾问过一个人,但那人不学无术,又油嘴滑舌得很,怎么说都不正经,听得我火冒三丈。至于那搞不清楚的气人回答,却是没留下什么印象。” 不知是不是耿照的错觉,蚳狩云在说这几句话时,峻峭的脸部线条似乎变得柔和,笑意悠远,却无前度的淡漠自持,仿佛一具陈旧斑剥的木雕泥偶突然注入了生命,所有的情感都变得鲜活起来,不再随着时光逝去风化凋朽,隳为烟尘。 “残拳是一种武功。” 话才出口,老妇人似省起其中引人误区处,差一字便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不觉轻笑。“非是一门,而是一种。残拳与我所知的东洲武学俱不相同,无法以既有的武学理论加以阐释,当年那人说与我听之事虽似是而非,如今想来,又非全无道理,也只能姑妄揣测,勉而砺之。” 耿照没敢嘴硬,抱拳一拱:“还请前辈指教。” 蚳狩云面露微笑。“你的内力根基如此深湛,能负荷“残拳”的余劲连吸几天几夜还未死,这份造诣放眼东洲,休说年少一辈,便在成名的高手中亦属罕见,若无明师奇遇,等闲难有。我来问你:内功是什么?” 耿照想了一想。“是气。天地万物,莫不有气;修习内功的法门,便是在经脉中创造一处具体而为的小天地,动如六合周流运转,因而胜过未曾习武的平常人。 内修之道,养气与运气同等重要,善养气者得长生,然而要用于武学,运使之法却比多寡更紧要。” “有这番体悟,也足以匹配高强的内功修为啦。”蚳狩云听得连连点头,微笑道:“那我再问你,运使内气,以何为本?” “以“存想”为本。”耿照想也不想,冲口便答:“内气无形无质,不比筋骨肌肉,须以意念来导引,澄心内观,反照空明。” 蚳狩云点头道:“我所知武学,无论高明或粗浅,均以此为基础,“残拳”却不同。寻常武功练到了存想这一步,须持续厚积内力,或以左道之法激发潜能,以供意念驱使,循序的便是内家正宗,取巧的便是邪功;积攒多效果好的便是神功,事倍功半则是庸学。 “但残拳修练内力不过是引子,“存想”之后,再一步便是“坐忘”,须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而后才能同于大道。一味积攒内力反是走上岔路,唯舍去对内外形质的执着,方可升华意念,使之通于寰宇六合而不昧,顷刻万里,无所挂碍。” 耿照不识道书,否则听到这时,该知道这些都是教人修仙解脱的法门,连领有职券牒文的道士都未必尽信,况乎习武之人?直令他云山雾罩,只觉此说未免太过虚渺。 内功的修习虽非“眼见为凭”,可轻易以肉眼看出内气的运行变化,却须实打实地挥汗修练,半点取巧不得。耿照纵有连番奇遇,才得这般深厚根基,但也是经过莲台三战后,屡在生死边缘淬砺,方有如今初窥堂奥之感;“堕肢体黜聪明”云云,比附意象也还罢了,真不让想也不让动,岂非坐着发呆? 可蚳狩云的“大论”还远不仅仅于此。 ““坐忘”之后,便是“神解”——心神既能沟通天地,不受外物所限,则天地万物的力量皆能为你所用。内功若是在经脉中塑造一处具体而为的小天地,让你动若六合,“神解”便是让寰宇六合成为你,你想像自己是风,便轻如鸿毛,快哉千里;想像自己是云,则聚合离散变化无常……约莫如是。”她盯着耿照的脸庞,忽“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掩口道: “我终于明白,那时他为何笑得如此酣畅啦。原来我的表情是这样。” 耿照一怔回神,忍不住摇摇头,蹙眉道:“前辈有没问过那人,他的神解境界是如何练成的?说法可以虚无飘渺,修练的过程可不。他能使残拳,必是找到了切实可行的法门。” 蚳狩云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是激赏,柳眉一挑,敛起笑容,正色道:“他说是给人揍出来的。传他武艺的那名异人天天同他打架,每回动手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一股脑儿地往死里打。 “他每次醒来发现还活着,功力便向上提升一层;有一天,身子里“突然有些痒痒的”、“像给针刺了个小洞”——这是他的原话——力量倾泄而出,到那时他师父同他打架再不敢留手,没过几天就趁他睡死的时候逃跑啦,约莫是担心徒弟报仇,也一股脑儿往死里打。” 这些话都不是蚳狩云自己的口气,耿照能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缅之色,以及那浑不设防的淡淡笑意,窥见那人的一绺剪影,仿佛就坐在华服老妇的身畔,大马金刀地吹着牛皮,逗得她又气又好笑,忍不住捏着衣袖掩口……耿照从臆想中回到现实。蚳狩云没必要骗他,要取他的性命,她多的是机会能下手,此际依旧如是;世上虽有骗人消遣的恶徒,但他在老妇人身上看不出那种以玩弄他人为乐的恶意。 有没有可能……她才是抱持了错误期待的那个人? 她错把自己,当成了昔年旧朋的后人。通过奇特的“残拳”,老妇人把偶然出现的陌生少年与已逝的故人连结起来,在回忆的过程中修复创口、寻求慰藉,甚至是弥补遗憾。 耿照明白自己同“那人”毫无瓜葛,他的亲生父母出身虽卑微,来历却清楚,与养父耿老铁一般,均未涉武林。而他的一身武功则得益于明姑娘,尽管之后屡有奇遇,却无一个如姥姥描述里那样的人。她肯定弄错了,错得离谱。 盱衡形势,这样的误区对耿照而言,毋宁是不幸中的大幸。若非误以为他是故旧之后,以蚳狩云在廊底边间所展现的心机与狠辣,耿照不敢想像于眼下尽处劣势的情况,这位大长老的手段将会是何等的雷厉刻毒。 然而不知为何,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利用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仿佛为了从强烈的排斥感中挣脱出来,耿照甩了甩头,顺着她的话介面: “晚辈虽常教人打个半死,倒不曾从内伤外创中得过什么好处。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过“残拳”之名,自也没学过,这残拳既有如此骇人的威力,何以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没听过有哪位前辈高人使得?” 蚳狩云淡然一笑。 “因为它改了名字。” “改……改了名字?”江湖绝学屡经增益修补,那是有的,可不管怎么改,只有名号等闲不易,乃出于宗门传承之考量。一套字号响亮的拳剑名头之下,经常包含诸多派系源流,各家所使或不同,但均以此为名,以显其宗。如残拳这般可怕的武功,修者便想改名,也管不住江湖耳语,决计不能销声匿迹,或轻易以其他面貌示人。 “独孤弋还未登基之前,以“残拳”、“败剑”两套武学行世,所向披靡。当了皇帝之后,底下的臣子乱拍马屁,反倒叫不了这个名儿啦,说是其兆不祥,有伤国祚,改称“皇拳御剑”。”蚳狩云冷笑: “都叫“皇拳御剑”了,有别人能练么?这还不扣你个僭越的罪名,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堂堂帝皇,连开宗立派亦有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绝学湮没后继无人,独个儿在皇城中寂寞凋零。对付武人,这是最毒的心计。” 耿照悚然一惊,挣扎坐起。 “残拳……残拳是太祖武皇帝的武功?” 蚳狩云笑道:“宇内无敌,还能是哪个?自也只有他了。”神情竟隐有一丝骄傲。耿照脑中一片嗡然,诸般杂识纷至沓来,恍如熏蜂:体内这个奇怪的“吸功深渊”,自他在溪畔拚命使出一着“落羽天式”后便即出现,分不清是此招遗患,抑或灰袍客的武功所致。 若是那灰袍怪客所为,则此人兴许与太祖武皇帝有关——比起他那时灵时不灵的“落羽天式”,这个可能性要靠谱得多。耿照不认为以自己狭隘的识见、粗陋的设计创制而出的生涩刀法,竟能复现太祖武皇帝的成名绝学;灰袍客的行径虽与传闻中磊落豪迈的太祖毫不相衬,但二人同样武功绝顶、深不可测,说不定年岁也差堪仿佛,彼此间若有什么关连,似乎也不奇怪。 蚳狩云看着他。“你真不知道,身子里的残拳余劲是怎么来的?” 耿照老实摇头。“我被一名蒙面灰袍人打落山溪,醒来之后就这样啦。倘若我身上的异象确实来自“残拳”这部武学,那么那名灰袍人与太祖武皇帝必有牵连,说不定……太祖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回轮到蚳狩云摇头了。“他已经死了,我知道的,而残拳于此世并无传人,连他最钟爱的十七弟独孤寂也没能得传。我曾问他,为什么不教独孤寂残拳,他笑着说:“迟啦,本想让他练得欢喜些,多点成就感,便传了他一套修练内力的便捷法门。一下子没留神,他的内功居然练到这么高啦,定见已成,要想再回头走我的路子,难啊!练得也不痛快。何苦来哉?” “我说:“你弟弟忒听你的话,你让他重练还不行?”他笑得可坏啦,挨近了说:“那我让你废功重练,你肯不肯听我的话?”我琢磨了半天,偏就狠下不这个心,才知修习这门武功难如登天,是从一开始便难。若不是找个心如白纸的孩童,从小教起,谁能练出内力又舍去?” 灰袍客的内力修为十分惊人,与蚳狩云所说并不相符,但耿照宁可相信自遇上太祖武皇帝的某位故人,甚至就是他本人。“若世上再无第二人能使残拳,前辈如何断定不是太祖武皇帝?” 蚳狩云从床头屉柜中取出一小块木板模样的物事,小心翼翼搁在榻缘。耿照这才发现是一本硬衬的绣金簿册,两面裹着锦绣缎子的薄板间钉着线装绢册,册里却连一个字也没有,页与页之间夹着一张张大小不一、精粗各异的零星纸头,竟一本用来夹画的吸墨册子。 耿照坐起身来,揭开封面,见夹的那张纸泛黄陈旧、布满绉折,似是被捏成团之后才又细细摊平,纸上以炭枝一类绘着一名浓眉大眼的少年,身上的短褐松松垮垮地披着,袒露出结实虬健的胸膛,手里提了双男子样式的软靴,正不住滴着水;图面虽只画了胸膛以上的部位,以及一只提靴的右手,却能想见他精赤双脚,涉水而过的模样,笔触稍嫌稚嫩,神韵的掌握却极其生动。 “那是我们头一回相遇。”蚳狩云抱膝垂首,盯着那幅炭枝速写,面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气。“他害我的银票掉进水里啦,说什么也要给我捡回来。我本想一爪捏碎他的喉咙,无奈不识水性,心想等捞上来再杀他罢。”不知想到什么趣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耿照翻过那幅速写,果然有着大片晕开的黑红墨渍,这图居然是画在柜票的背面。想到掌管天罗香的蚳姥姥居然精于绘画,姥姥画这幅画的时候兴许还很年轻,想到画中之人便是名动天下的太祖武皇帝……耿照只觉极不真实。这若是个圈套,也未免准备得太过周折细腻,连黄旧的往日时光都成了共犯帮手,才能透着一股子的怀缅与沈醉。 接着的几张也都是炭枝速写,画中人的衣着模样也都差不多,作画的纸头有从帐册里撕下的,也有旧春联的下半截;背景从水边、山边乃至篝火夜星,似可见着两人行旅痕迹。还有一幅是独孤弋睡着的模样,他精赤上身,枕着恣意舒展的强壮臂膀,既酣倦又天真。 耿照已非不晓人事的无知少年,这幅画里所蕴含的缱绻温情,浓得几欲透出纸面。只有在缠绵过后、身心俱都满足已极的少女,才会在夜里偷偷拥被而起,于随身的绢上留下情郎童稚的纯真睡颜。 他抬望蚳狩云一眼,看尽世间百态的老妇人早已过了含羞别首的年纪,只垂眸含笑,低声道:“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是露水姻缘,至少我是知道的。那时,我是教门里最年轻的织罗使者,野心勃勃,从没想过跟个籍籍无名的渔村少年过一辈子。 我能给的,就只有这么多啦,再多的他也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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