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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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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2

  奶奶又跟我聊起了买房子的事,这次我爸也在一旁,只有我妈不在。奶奶说,她跟我爸商量过了,如果我毕业后能留在外面,她跟我爸就在那付一个首付给我,我回来也行,到时候就在家买房,将来工作结婚都方便。真是跟我爸商量过的,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我爸会说的话。他们俩考虑的这么全面,我说都行,听你们的。奶奶讲:“霜霜,奶奶希望你有出息,但也别太辛苦了,奶奶想你过得高兴就好。”

  我没有话回她,我爸在这我根本没法像平常一样对奶奶撒娇,觉得展露任何亲近都是羞耻的,明明我也很爱奶奶。我爸见我不说话,把筷子放了,“听见没有?你奶就会向着你,你自己不该上进点?这开学一个月了,你学了什么?开学前给自己定的计划完成多少了?你离家远没人管得到你,你自己就该管着自己。天天睡到日上叁竿,我看你能成什么事。”

  奶奶打断我爸:“行了,吃着饭呢,骂孩子干吗。”她让小慧把汤端出来喝,我爸在家的时间比往前多了许多,平常也会跟奶奶坐在一起聊聊天,他们俩坐在客厅朝阳的沙发上,组成一副和睦的画像,我感到自己是多余的,或者说是格格不入的,但奶奶又时常招我过去,于是我一个人呆在卧室的时间变长了。

  这顿饭后,只有我跟奶奶两个人时,奶奶又说,说我爸从小对我要求就很严,她细细分析,说霜霜,你是好孩子,你爸唯一的好孩子,他对你期望很大,要求就高了。再说到买房子,她说首付你爸自己付去,房贷她给我交。她说大城市发展机会多,也比咱们这发达,她举例几个亲戚家的孩子,都去了北上广落户嫁人。我一想到将来就心乱如麻,可奶奶谈论这些很有劲头和神采,我对她对我表达的爱护与照顾越来越力不从心,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怎么甘心情愿地接受这份亲情,尤其是我爸夹杂期间,我觉得奶奶对我的爱更像一种对我爸的投影和对她自己的满足,其实老人就是这样,想把所有事都尽快安排好,着急地做许多可以抵消死亡焦虑的准备。不是我怀疑她,变得不爱她,我只是找不到一个适宜她也适宜我的节点,能让她开心也不会让我感到不舒服,这个节点还必须适宜我爸,我苦恼了两天后想明白了,爱就是牺牲,孝顺这个词本身就带有残酷属性。而且我跟奶奶之间奶奶更爱我父亲,我更爱奶奶,爱的多的那个当然要承受一些痛苦,我希望奶奶是带着安心和幸福走的,那我应该为我这个愿望做牺牲。

  何况奶奶对我足够好。她有时是我的母亲,有时也我的父亲。对待死亡我可以看得很轻,但想到奶奶有一天要离开,只要想一下我就忍不住猛掉眼泪,尤其晚上的时候,很多时候为奶奶哭完我会想到岳嵩文,这个老不死的,想到他所有的事情就又都变得想不开,好在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我一下子恢复,又没心没肺起来。

  刘文甫听说我回了家,他很遗憾说他本来也打算回来的,只是太忙,要不也能见我一面,我也不说去找他的话了,我们俩之间不仅距离问题,本来相识就是一场露水鸳鸯似的情缘,搞得太当真就反而显得很奇怪。我们俩之间也早没话聊了,也就是面对面相处的时候才能有一个可供交流的情境,如果我不是才二十岁,再大上一些,我们当下的进度完全可以谈婚论嫁。如果等我毕了业再认识他就好了,但他那时候八成已经结婚了。

  我对婚姻态度倒不是消极的,我只是不知道我将来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嫁人是我一个超前的美愿,我挺想有个像模像样的家,但也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人哪能遇上什么像模像样的对象。

  假期结束了我就回了学校,之前为了有个比较新的开始我又把交友软件下载回来,在上面重新站起街,我躺沙发上猛左右划手机的样子被金培元看见又被嘲弄了一番,手机上正好划过一穿白色紧身内裤包裹下体的大哥,上头还穿西装打领带呢,站办公室中央,红木桌上摆个大金鹏,昵称叫帅大叔,我真实呕吐,抬头看金培元觉得无比顺眼,英俊非凡,不过金培元近来行色匆忙,样子也比往日凝重,手底下也又狠起来,我就不愿意找他了。他一个熟人把我从机场接到市里,他正在一私家厨面馆吃着捞面,等我来了之后他叫服务员把我那份上来,他的面已经吃了一半了,我才吃上,他擦着嘴说:“程霜,一会你回家吧?”

  我说:“废话,不回家回你家啊?
  金培元短短笑了一下,说行,我跟你一块回去,我车上有点东西在你那放几天。

  我对这个挺敏感的,我妈家那边有个亲戚,被盯上后就不停转移东西,我妈把厂子里一个小仓库借他了。我说你怎么回事,跑路啊?金培元说哪跑得了,他已经被限制出境了,国庆他本来说带他儿子去日本迪士尼的,没去成。我吓了一跳,“这么严重。”也亏他能平心静气地再改去水库钓鱼,现在也能在面馆做得住吃面,我想起来人民的名义第一集那男的坐陆毅面前吃炸酱面就葱,想得我都笑了,金培元问你笑什么,我说你们这些人心理素质就是高,我其实真有点担心他,尤其他跟岳嵩文走这么近,我吃了两筷子面,问:“岳嵩文给你说怎么办了没?”

  金培元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他说:“岳嵩文可巴不得我倒霉。”

  “啊?”我愣了,金培元说:“出了点事,我没跟你你说罢了。总之这段时间你也别跟我发微信和短信,电话也别打。”他拿过我手机,存了一个新号码,“我有事用这个号找你。”

  我说金培元,你这样让我还挺害怕的,你真没事吧?

  金培元说没事。我说我听人说这人进去了还带审情妇的,你说他们不会也来找我吧?金培元笑说:“这你更得放心,轮不着你。”他喝了口茶水,说:“岳嵩文也不舍得。”

  我说不一定,他要不管我还挺好的,要不咱们这样老混在一块,他肯定也捎带我教训一番。金培元怎么惹着岳嵩文了我没问,一不是我该知道的,二我知道了不好,叁有岳嵩文的事我不想听,或者说是要装作不想听。

  金培元开车带我回去,我在车上左顾右盼地拉安全带,金培元问我干什么呢,我说看有没有人跟踪啊,他笑了,说没到那地步。他又说,现在用得都是高科技,我好奇问什么高科技,他说连着你手机,你平常说了什么都能收进去,我说呀,那完了,他抖开口袋,掏出个滑盖手机,我摆弄一下,绝了,网都上不了。我说金培元,你好好做人,改过自新算了。金培元笑得很嘲讽,他说:“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不是他真犯什么错误,犯错误的太多了,我看最大的那个就天天犯。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跟岳嵩文反目,他的存在跟某某些人的利益冲突了。路上开得很快,金培元今天开得也不是他常用的那辆车,到了楼下我看见单元楼前有个红点,是个人在那抽烟,金培元喊我下车,我频频向那个红点看,看清了是李振华。

  李振华跟着金培元一块从后备箱往下搬东西,我在楼上等着,租的这个房子有一间空屋,房东原来在这堆了一些旧家具,他们俩把东西放到这个屋子里,让我把门锁好了,金培元说这两天再让李振华往这里搬点,我说好,什么时候来打我电话就行,李振华跟金培元一块走了,走前李振华跟我打了招呼,也是他今晚上给我说的第一句话。之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也没叫谁,自己一个人过的,他闪送过来礼物,去年他过生日我也送他东西了,这种都是礼节。那天我跟他说东西看到了,谢谢,挺喜欢的,我们俩聊了两句,他说王艺弘去参加什么对外交流项目了,怪不得这学期我没见着她。

  这一晚上闹得,我也没去屋里看金培元搬来的都是些什么,金培元这么淡定我感觉事情不会往大了去,他家跟岳嵩文家应该是挺不错的,都挺靠得住,金培元本身也不是会倒霉的人——之前有段时间我挺希望他倒霉的,后来发现大家都一样是人,不像岳嵩文似的真绝情又无情,也可能是我自以为是,我觉得我跟金培元都是性格上有缺陷的,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还有就是我希望认识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甚至是王艺弘,我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出去看看挺好的。就连岳嵩文,我也希望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奶奶在家的时候总在报纸的边角里找讣告看,她那一辈的,不管曾经是仇人还是好友,每月都有人在死去,奶奶提起这些是平静的,其实人都是有期限的,都是平等任命运宰割的,我当然也会讨厌一些人,但是我不希望他们出什么事,他们这些遭遇也总会让我有种大祸也要临头的感觉,很不舒服。我也不喜欢报应这个词,因为我也没有在认真做什么好人好事。

  金培元说了这两天还会让李振华来,但李振华没有来,他给我存的那个新号码我本来不想联系,他的事情太多了,后来我感觉他是不是真出事了,试着打了一下,已经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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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3

  打不通了我就想说先问下李振华,李振华回得很快,说没什么事,都在帮着走动了,我想这该是进去了,要不走动什么呢,李振华又问是不是我不放心金培元放我那的那些东西,他有时间会去拿的。我说没关系,你放着也行,我无所谓。接着不知道说什么了,李振华在那边像没接到消息一样没有再回我。

  在我打过金培元电话后的第二天,有个本市的电话打过来,我接起来听那边是个女声,挺有礼貌问我哪位,我下意识觉得这该是金培元老婆,那边问我:“是程小姐?”我只能说是,她自报家门,说是金培元爱人于淑月,想找我谈点事情,问我何时有空。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她加上一句:“上回咱们在商场见过的,老金说你是岳老师的学生。”

  我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也不敢就这么答应下来,敷衍她说一会再回她电话。拿着手机想了一会发微信给老岳,问于淑月找我,怎么办?老岳到中午饭点前打过来电话,他在那头直切入题说:“她找你你就去,给你什么你收着就是。”

  我说:“好,我知道了。”岳嵩文又换了种松快的语气,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说正要吃,岳嵩文“嗯”了一声,像是不准备要讲话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说:“那我挂啦。”

  岳嵩文又一个“嗯”,他语调不紧不慢,明明不是有事要忙的样子,根本是吝啬地不愿多说一个字。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望的了,因为不会再有半分期待,当然这次又是我嘴上说说还是真长了志气,那还有待观察。我把电话掐掉,回了于淑月,她约我下午两点在咖啡店。于淑月本人精神上感觉没有什么大变化,依旧又温婉又优雅女人,不是很漂亮但很有些气质美,也不是说她不好看,她五官是没有缺陷的,保养也好,不漂亮是因为除标志外没有出彩的地方,可能是女性审美,换个直男来看可能就是很不错的。金培元说她是特别适合当妻子的那类女人,我看不出别的门道,只觉得她比我妈更有个母亲的模样。我真是忍不住把她观察一通,从前我觊觎别人爸爸,现在连人老婆都觊觎上了。

  她也的确给了我东西,喝咖啡的地方对面有一家老字号金店,她给了我一张它家的储值卡,具体多少不知道。我们说话期间她摆在桌子下的手腕抬上来好几次,是看腕表。我告诉她我下午还有课,她很识时务地站起来要送我,我说不用不用。最后她跟我握了一次手,说程小姐,老金的事你多上点心,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事情也突然,我们在外面的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样,也不知道该找谁去,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叙述得十分周全冷静,但神情很恳切的,我出来没多久,在街对面的地方看于淑月在我后脚也拎包出来了,步伐迈得极快,行色匆匆的。

  下午其实没课,大叁课比大二少了许多,而且集中在某天或某个上下午,我在这附近逛了一逛,遇见一堆人围着个新开的水果店排队,我也排上,今天是个大阴天,也挺凉快,排个队没什么痛苦,也很好打发时间,排到我后逛了一圈,店员大吹大擂他家水果从哪搞的进口,我买了一些让他称,他非推荐我些当季水果,可是我就想吃这些反季的。拎着袋子我往家走,路上玩着手机,这学期我课上得勤,总得翻看课程表,就把课程表设成了主屏幕,解锁的时候看见今天下午是有课的,真是同于淑月撒谎的报应。我忙赶着坐校车,提溜着那袋水果往教学楼去,路上也不好快走,今天穿了一双新买的鞋子,这鞋子也有说道,它太漂亮了只是夹脚,我狠心买了,想穿穿就大了,上午还行,下午脚肿,感觉自己有刀尖上跳舞的美人鱼那么惨。

  校车停到教学楼背后的位置,我从侧边绕,打老远就见了老岳那辆破车,也可能不是他的,这车太大众了,我没敢认也没敢再看,那黑黝黝贴了膜的挡风玻璃后面好似有岳嵩文那一双冷眼,我想走得稳一点,但脚痛根本走不好,怕迟到想走得快一点,又怕姿势不好看,几步的功夫已经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了,简直谱写当代邯郸学步。

  进了教学楼我才松懈下来,要绕着去侧边楼梯,但侧边楼梯没有主楼梯方便,上楼梯鞋子一震一震更痛了。有个定律说你精心打扮出门谁也遇不到,一松懈了不化妆不洗头一定能遇见前男友之类的人物。我今天也不算太松懈,因为要见于淑月还精心绘制了妆容,又怕太浓太艳坐实本人小叁身份,还化得极浅极淡,无声胜有声那种,一个普普通通的清纯女大学生罢了。虽然提着大袋水果奔走一路显得不大从容,但迎面遇见岳嵩文的时候我还是很能自持的,我看他走左边,就往右边楼梯靠,正暗度陈仓,上课铃大响,岳嵩文随眼一看,就看见我这个偷偷摸摸的样子。

  我不知怎么有点想跟他笑一下,即使他很有可能看我一眼就走了,我想笑一是觉得自己现在样子好笑,二是今天岳嵩文好漂亮。好久没见他了,上回我给他染过头发,他似乎又捡起来这个习惯,头发黑亮均匀,细细的发丝拢在眼镜腿后面,眼睛依旧半垂半看,勾人得很。现在也算入秋,他在衬衫外套搭了件针织外衫,没有扣上,衬衫下摆散着,露出来一小段腰带的颜色,挑的很合适,品味别提有多不俗了。岳嵩文真是,行走画报,人间精品,评什么长江学者啊,我看长江美人最贴合,艳压华南华北。

  我有准备他跟我擦肩走掉的,反而肆无忌惮地看他。岳嵩文今天却别致了,迎着我的视线站住,我说了声老师好,他点了头,说:“来上课?”我没想到他还能搭我的讪,今天他心情应该不错。我“啊”了一声当应答,他说:“上课铃打了吧,又迟到了?”

  我不眨眼地撒谎:“不是我的课,我来上自习。”

  岳嵩文扫了我手边的袋子,“拿的什么?”

  他这会儿可真舍得搭理我,跟电话里又不一样了,我老摸不透他什么心思。我说:“买的水果。”我俩隔着半个楼梯,我向他那里靠几步,“老师,您吃吗?”讨好兮兮的,唉,下贱。

  岳嵩文说:“你自己吃吧。”我把袋子往他手里塞:“您拿回去吃呢?”岳嵩文动也不动,我也不能硬给,就收回手,岳嵩文的脚往下走了一节台阶,是准备走了,我又有点眷恋:“老师,你今天有课啊?”

  岳嵩文说:“不是,来开会。”我一问他才一答,多得就不肯说了,小气。

  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机一震,班群里通知说今天点名,老师让没来的赶快来。我才看了一眼,抬头发现老岳也眼也落在我手机屏幕上,见我抬头他轻声说了一句:“快上课去吧。”很自然的,也没追究我刚刚撒谎的事,我猜他已经习惯我谎话连篇,但跟他比我简直诚信标兵。我说:“好”,往楼上走,塑料袋哗啦哗啦地响,岳嵩文叫住我,还伸了一只手过来,他手也依旧挺好看,他说:“把袋子给我吧,提着进教室像什么话。”

  我附和说的确不像话,太不像话。把水果递给他,指尖在他手掌里划拉过去,我说拜拜啦,他点头。

  我往上走好几步,还低头盯着他的发旋看,老岳身条真是薄薄的,非常有观赏性。我看了不过走几个台阶的时间,就让老岳给发现了,他往上面看,跟我对视住。这楼梯上就我俩人,我趴在楼梯扶手上,挂出去半个身体,突发奇想着跟他说:“你能不能别都吃光了,给我留点儿。”

  岳嵩文被我逗笑了,他说:“都给你留着。”

  我说:“也不用,你想吃就吃吧,我能再去买。”回想我这两句话可真够蠢的,不过都说出口了,而且老岳也对我笑眯眯的,我挺喜欢他这样笑,也就不嫌自己说蠢话丢人了,
  岳嵩文挥了挥手:“几点了,快去吧。”

  我两阶并一步地往上爬。岳嵩文说话好温柔啊,笑得也漂亮极了,看的人心里又美又甜。我觉得我也不是贱,每回隔一段时间不见岳嵩文,总觉得他特别不错,又新鲜又美丽,没开口我就感觉内裤咣当掉到地上,也没空想别的。最开始我还说岳嵩文贪花慕色,我看我比他好不到哪去。

  我把包藏外套里面,从侧面溜到后排去,下课了老师果然点名。这节课叁节连上,下课铃一响我就往外走,刚刚上课的时候都叫好车了,没等一分钟就坐上,直往老岳的小区去。

  到楼底下了我才开始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在楼下垃圾桶旁点了一根烟抽,这时候脚又痛起来,我低着头看鞋子,烟灰洒在鞋尖上,很多时候我都追求美丽而甘愿忍耐痛苦,还像买过季水果一样,怎么也不肯服从时宜。我把第一段烟灰弹进垃圾箱,听到有窗子打开的声音,我往上看,老岳开了厨房的窗子,正往下看着我,我拿烟的手抬起来跟他招了招,老岳叫我说:“上来。”他住叁楼,声音清清楚楚的,我听他话立刻走进单元门里,在一楼等电梯时就听到楼上拧门锁的声响,到叁楼电梯一开,迎接我的果然是一扇大开的门,老岳在玄关处找拖鞋,我扶着门,没头没脑叫了一声:“老岳!”

  岳嵩文轻声说:“喊什么。”他把门关上,身子贴着我侧面,我顺势勾了一下他的腰,老岳腰还是这么细。然后才穿拖鞋,岳嵩文看我把包挂起来,“你什么时候能记着带书本上课。”

  我说今天特殊情况,平时我都是好好带着的。岳嵩文说:“哪次都有你的理。”并不是责问的口气,反而很亲昵,近似打情骂俏。他走进客厅,也让我坐了,问我要不要喝水,我说老岳你别跟我客气啊,岳嵩文站在那里,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和眼神已经是藏着些东西的了,我嘿嘿笑了一声也没再说话,上一页就这么翻过去了。老岳去接了杯水给我,我捧着水小口小口地喝,环视着屋子,有点松口气,这里跟我之前见得没什么两样,茶几上我也细细看了,东西都是老岳的,客厅能看见一点卧室,目前没看到什么不熟悉的单品。刚刚在楼底下抽烟的时候我就想过一些,但如果真让我见到什么,我想我肯定没法接受——其实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就是到最后会有点难受。我靠沙发上,岳嵩文在厨房里,哗啦哗啦的水声,过一会他端着一盘水果出来,是我今天买的那些,他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上面插着一把小银叉,我叉起来一块猕猴桃,老岳会把水果切得跟艺术品似的,真是讲究人。

  岳嵩文问我:“晚上留下吃饭吗?”他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说都可以啊,岳嵩文说:“都可以是什么意思,其实不想留,嗯?”他嗯的语调好色情哈。我说当然是想,你做饭那么好吃,不过吃一顿少一顿的感觉太不好了,往后都没心情订外卖了。岳嵩文说怎么是吃一次少一顿?我缺你这口饭吗?他今天说话有点爱开玩笑,不知道是不是他头发黑油油的缘故,我觉得他年轻了不少,身上那种总通过慈爱模式展现的阴飕飕的气质和缓了许多,我说那我今天要留下来吃晚饭。岳嵩文说:“好。”他也拿了一块水果,我提醒他:“好像不太甜。”

  岳嵩文说:“季节过了。”我说:“也是,但就是想吃。”我一直都讲废话,但讲废话的感觉很好。岳嵩文把叉子放下,显然对那水果没什么满意的,他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垂下眼来望着茶几下面,我也看过去,岳嵩文把杯子放桌子上,“你脚怎么了?”

  我把脚伸出来看,小拇指指关节的地方擦破了皮,洇出来一块血,我忙抽了一张纸巾按住,“鞋子有点磨脚。”岳嵩文去找了张创可贴,我接过来说谢谢,岳嵩文说:“我帮你?”

  我说不用,我自己来。贴好创可贴后我把脚晾在拖鞋顶上,手机连包在进门的时候挂到衣架上去了,遥控器也离我好远,饭点也没到,不知道岳嵩文接下来准备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能在岳嵩文这除了吃饭打炮还有什么能做的。

  好在岳嵩文有工作要做,进了书房。我松懈下来,躺到沙发上看起电视,玩起手机,又回到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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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丝

  晚上老岳很是客气地搞了叁菜一汤,都是当场做的,从五点多做到七点,我很努力地吃,还是剩下了一些。我再拿起筷子,老岳说:“吃不下不用吃了。”

  我立刻说:“歇会还能吃。”

  岳嵩文笑了笑,直接把盘子端走,我跟他一起进到厨房收拾,直接把空盘子往水池放,忘了有洗碗机了。想起来买这个洗碗机的时候,还在商场里遇到金培元了呢。不知道他这次会怎么样。我已经摸清老岳的鳞,知道我一提金培元他肯定又该往我身上作妖,指不定又闹一出什么。现在气氛还算好,老岳清理着剩菜,很专注的样子,我过去挨蹭了他一下,像小学男生之间玩的那种挤人游戏。老岳拿着盘子往旁边错了一步,我紧跟上去,又挤他一下,老岳被我挤到角落里,我伸过去手拍在墙壁上,邪笑着叫他老岳老岳老岳,变着声调抑扬顿挫错叫了好几句,老岳撩起眼说:“皮痒了?”我立刻把手伸回去站得跟标兵似的。

  收拾完坐到客厅去,电视打开,我跟老岳都在玩手机,快到九点老岳让我去洗澡,我把手机看了又看,嘴里应:“等会”,好几个等会之后,老岳把我手机没收走,我进了浴室,脱了衣服后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身体状态,摆出几个动作之后发现自己腋毛长出来了,也从另一角度说明我多久没见男的了。我在老岳面前还没这么松懈过,哪次都是搞得滑溜溜,于是洗完很不好意思地严严实实裹好了出去,岳嵩文看我问:“怎么还穿这一身?衣柜里有你衣服。”

  我没记得在老岳这留什么衣服,等岳嵩文亲自从衣柜里拿出来,还真是我好久没见以为丢了的一件,是条短吊带裙,很像睡衣,其实是穿出去的外衣,左右肩带各停一只蝴蝶,让老岳洗过,闻起来香喷喷的,蝴蝶翅膀平平展展,像标本一样。我换上后老岳已经关了外面的灯,他问我刷牙了吗,我说刷了,他才浴室去洗漱。我猛想起来刚刚光思虑自己腋下了,忘了看下水口有没有掉的头发。

  我特心虚回去,老岳果然在弯着腰清理,我说对不起啊我又忘了,岳嵩文说:“没事。”他两根手指拈起来一绺湿漉漉的长发,我竟然能掉那么多,真是离秃头不远了,明明我跟老岳用一样洗发水,他头发看着挺好,真没天理。

  老岳把卫生间收拾得很干净,才去洗手,然后洗漱。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岳嵩文用毛巾擦脸,一双眼睛被水湿过,我明明在守着看,都觉得很不舍得。有些事情我只能在他不在时考虑,例如“该不该”“值不值得”这种,如果在他的眼光之下,我只能做被他全心控制的孩子。老岳问我明天还有课吗?我说没有了。他现在不教我们,也没有本科生的课表,比从前好骗不少。老岳把毛巾迭好搭在架子上,我好想过去弯下腰把脸贴在上面,一个残留老岳痕迹的物件,比老岳本人易接近许多。

  还不如那个时候不说那样的话,一直不见面,见到了只会让我激发更多热情,我走去抱住他,老岳任我抱了叁秒钟,就要推开我,但我黏很紧,他往外走了几步,我都牢牢贴着他,这样很好玩的,老岳一直走到床边,我们还这样迭在一起,真是腻腻歪歪,老岳说:“睡觉吧。”我这才松开他,钻进被子里。

  但老岳没有碰我,灯一熄我就又觉出来索然和怨。在黑暗里睁着眼又开始想回之前想,我那些被轻拿轻放的行动,满怀期待却被落空的爱慕,胸前像烧着了一样,几乎是失望透顶,为了打散这些念头,我把手伸去老岳那边,先碰到了他的肚子,然后往下摩挲,手指头勾着他的裤腰,老岳睁开了眼,侧过头来,我们在黑暗里对视一阵,岳嵩文问我:“睡不着?”

  我说:“嗯。”我把手伸进去,放在他身上,就只是放着,老岳说:“今天累吗?”

  我说:“还好。”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怎么就说起于淑月,也许是想故意刺激刺激他,我说:“于淑月给了我张金店的卡……”岳嵩文神色果然有了点变化,他这人真有意思,明明他都把控着,可每次不让提的也是他,我有些怀疑他是装出来的,故意给我树个什么威信。我又问金培元这次是怎么了,岳嵩文说:“你这么关心他?”

  我说:“我就问问,不行?”

  岳嵩文说:“你就一点,总操心别人的事。”我说你愿意说就说,我又不是非要知道,说着把贴他身上的手收回来,岳嵩文问:“还不高兴了?”我说:“我可没,少给我扣高帽子。”

  岳嵩文轻轻笑了笑,然后才说:“他见了不该见的人。”我没问是谁,说了也不认识,也不懂。我应一个“哦”,岳嵩文伸手挑了挑我的头发,我说你接着准备怎么处置?老岳说:“有人保他,过些天也该出来了。”

  我说:“金培元本来就对你有意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岳嵩文没否认,我懒得再说了,已经够给于淑月交差,我把眼闭上,岳嵩文说:“这就睡了?”

  我说:“嗯啊。”心里其实猛然期待,等着老岳来开始,结果老岳一直没说话也没动作,我很不耐烦睁开眼,发现老岳正看着我笑,我说你盯着我看什么,我好看?岳嵩文轻轻应了一声:“是啊。”

  我大脸子红红热热,说:“废话,我自己也知道。”

  岳嵩文一直笑,他可别再这么看我了,看得我恨不得把这身皮肉剥下来给他当收藏品。我翻过身,岳嵩文在我身后问:“明天有课吗?”我说:“有。”岳嵩文说:“这两天你好好上课,周末再过来,嗯?”我几乎立刻答应下来,说:“好。”然后又觉得自己应答的太快太随便,而且语调跃雀像只小狗。岳嵩文在听到我回答后把搭手在我的肩头,我俩一直盖两床被子,他隔着我身上的被子把我抱住了,我说你别这样,压得我难受。岳嵩文手伸上来盖住我眼睛,他说:“睡吧。”我眼睫毛扫到他的掌心,扫了几下岳嵩文便将手收回去了,好像也翻了个身。我的确觉得这样更好受些,我现在害怕他对我温柔,像蜘蛛刚吐的丝,黏黏的,裹缚得我再难动弹。

  我回到家没有两天,金培元便出来了,他带着一个人来我这取回他的东西,先打了电话问我在不在。夜里十一点多,我本来也睡很晚,给他开门后就没再管,他们径直往书房去,俩人把蒙在上面的布掀开,利落无声地搬了起来,我懒得搭手,躺回沙发上等,搬了有半个小时,那人先走掉,金培元一个人从楼下上来进到我家里。我从手机里抬眼看他,金培元在茶几上捡起我晚上喝剩的饮料喝,他今晚穿一件圆领的黑色衣服,跟他实难搭配,还是穿衬衫的时候更气派更好看点。他喝光了饮料,把瓶子随手扔一边去,往我这里来,我伸着腿占了一整张沙发,他拍拍我脚心,让我给他让个地儿。我一直没来得及慰问他情况,岳嵩文还说他要过几天才出来,这也没过去两天,看来保他的人比较好心,也比较有能力。

  我说你今晚不回去了?金培元说:“明天再走。”我说你是不是不舍得花钱住酒店,来住我这不要钱的?金培元放膝盖上的手探到后面,找着我的脚踝轻轻揉捏起来,我说我这收费啊,他笑笑地狠狠掐了一把,我立刻叫疼,金培元接着骂我贱逼,我说你妈才贱呢。

  金培元直接就压过来了,他凑这么近我才看清他,他眼底红了一圈,眼白里布满血丝,下巴和嘴唇上都有一层胡茬,头发虽然还是短的,但已经有高有低地不规整了,而且整个脸庞像盖了层霜一样,灰暗暗的。他吐出来的热气把我吓住了,让我想起来他第一次操我的时候,我避开他的眼说你别乱来,金培元没说话,但也没动,他压的不是很实,我扭着扭着从他身下钻出去,掉到地上,金培元也没管我,反倒翻身在沙发上躺下了。

  我说你在沙发上睡啊?金培元依旧没理我,我找到他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扔给他,金培元被拉链打到了脸,他只是把衣服扯下来,展开盖在身上,我坐到他边上,金培元懒懒看着我,我说你这是刚回来?金培元说:“不是,昨天就出来了。”

  我说你老婆昨天还找过我呢,金培元说“嗯”,意思是知道了。我看着他衣服说:“你穿这身不好看。”金培元笑了,笑我说话没头没脑,接着他说:“总比牢服好吧。”

  我说不至于吧,金培元接着笑吟吟的看着我:“不至于?也就是我没松嘴,要没抗住你今天还能在这见着我?”他接着说:你知道审人是怎么审的吗?”我摸摸他的眉毛,金培元的状态的确是像受了折磨,但他说着这些话时表情十分平和,像平常跟我说笑话一样。金培元讲他那天是去外地学习,走到国道上被截下来的,谁也没看见,打开车门就先收了他的手机,再封了他的嘴。我说:“听起来怪可怕的。”金培元问:“你觉得岳嵩文可怕吗?”我说可怕,但我不惹他就是了,你非惹他干吗。金培元说:“你不明白。”他这时的表情有点跟岳嵩文类似的神韵,我说现在已经这样了,你没什么事出来了,以后好自为之得了。金培元说:“你说的可太轻易了。”

  我说那能怎么办,找岳嵩文拼命吗?还是靠你新交的‘岳嵩文’帮你报仇,到哪都是被人当工具使,谁真的管你死活。

  金培元反而微笑看着我说:“我们霜霜可变聪明了。”

  我说呕,以后少这么叫我。我不想跟他聊天了,想去睡觉。金培元的嘴角老翘着,跟僵住了一样,也可能是受完折磨人变迟钝了,总之他看我时那种由旁观到怜悯到发自内心笑的一个过程漫长得诡异。我起身自己去卧室睡了,早上被粗蛮地摸醒,金培元在我身上重重地搓揉,我说哥,你怎么不多睡会,在里面过得舒服啊?金培元说:“又找死呢。”

  他把我整个倒着提起来,扯开腿扒掉内裤,临门一脚他停了一停,低头看着我说:“还喜欢岳嵩文?”我说关你什么事,他说你别喜欢了,他那人,谁受得了。说着就插进来,我被他顶地往上撞,金培元俯下来把手放我头顶,帮我挡着,我们也挨得近极了,他的呼吸喷了我满头满脸,他开始亲我,从脖子到鼻尖,把嘴巴绕开了,没关系我也没想跟他接吻,那样的话我会感觉很奇怪。他说你这多久没开张了,紧成这样,我说那你可小心着点,别把我插松了,还得紧着岳嵩文用呢。金培元整个人都带了劲儿,两手插进我的腋下把我抱起来扔在腿上操,把我操得一颠一颠的,我一直浪叫说操好爽啊,金培元说:“跟岳嵩文比呢?”我没说话只接着叫床,心里想岳嵩文就是块春药,我一沾就废了,七荤八素的,都没时间思量到底爽到了哪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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