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哲子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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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千岁
丹娘慢慢抹去孙天羽唇边的血沫,白嫩的指尖留下一抹殷红。
「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孙天羽惨然笑了笑,耳语般说道:「第一眼见到妳,我就想著怎么把妳弄到手。是我每天去妳店里,为怕人生疑,有时我去喝酒,有时就在外面。
出事地那天晚上我也在场。是我追的那两个白莲教逆匪,回来怂恿眾人把他们拿下。是我出的主意,把雪莲骗进狱里。我原本衹想让妳著急,来求我。没想到那两个折莲教逆匪身上竟然带著密信……」
「把妳丈夫诬为逆匪,也是我出的主意。那天妳告诉我他有咳病,最怕受凉沾水,我都记在心里。半夜里给他泼了桶带冰的凉水,了断了他的性命。」
「妳守孝那天,我佔了妳的身子。我骗妳说要娶妳,骗妳死心塌地从了我。
但我不想娶妳。一个待罪的寡妇………於是妳就失了身,不能嫁给我。妳明白了吗?是我把妳给了別人。」
丹娘静静地看著他,眼中没有半分惊讶,似乎早已知道那日孙天羽的突然离开,並不是意外。
孙天羽咬牙笑道:「都说出来,好叫妳死心吧——为了让妳离不开我,每次我玩妳的时候,手上都先抹了药,看著平常端庄贞洁的妳,在我身下又骚又浪,像母狗一样听话,我不知道有多开心。杏儿,妳现在知道我是个多卑鄙的傢伙了吧。妳看,我的心肠跟我姓一样,都是黑的。」
彷彿霏霏细雨中,一朵在枝下露出半抹嫣红的杏花,娇弱的花瓣微微绽开,吐出洁白如贞的花蕊,在湿濛濛的水雾间溅出的一点艷。丹娘轻笑著,摩挲著他的脸颊,「我知道妳是骗我的。妳这个没良心的……」她一早就知道,他是个没良心的坏人。
「每次见妳为了骗我那么辛苦,我都想对妳说,不用骗我了。我都知道的。
不用编那些谎话的……但男人都不喜欢女人聪明的。我傻傻的被妳骗著,也许妳会更高兴……」
「就像妳第一次弄我後面,妳一边骗我,一边把我弄得好痛。我知道妳是故意的。但我还是傻傻的被一边骗著,一边被妳弄得流了好多血。我知道妳是想在我身上见红,不好对我直说。妳是怕我知道妳嫌弃我才骗我。被妳这样骗著……
我是喜欢的……」
「那次我失身。想死,不是为没脸见人。是以为妳不要我了。我一遍又一遍地问妳,天羽哥,妳还要不要我?妳说要,我就愿意活下来。」
「妳的谎越撒越多,越编越累,我看著心疼。我那时说——天羽哥,妳就把我当娼耍吧——不管妳说什么,我都信的。真的相信。妳让我扮母狗给妳玩,我也会很开心地给妳摇尾巴。」
丹娘声音颤抖起来,「我每天都想问,都忍住了,天羽哥,英莲在哪儿……
骗骗我就好。」
半晌,孙天羽乾涩地说:「他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哪儿的人很喜欢他。他有很多东西要学。过些日子,他会回来。」
丹娘嫣然一笑,「谢谢妳,天羽哥。」
两人声音极轻,近在咫尺也未必能听见。何清河一举翻过此案,关係到在场每个人的生死荣辱,也没有人能静下心,去听已经穷途末路的他们在说些什么。
良久,丹娘挣开孙天羽的手臂,跪在何清河面前,全心全意给他叩了个头,说道:「多谢何大人,给寒家洗清冤屈。」
何清河从袖里取出一条素帕递给丹娘,叹道:「这是妳的帕子,当日走得匆忙,忘了奉还。如此乾凈的帕子,一旦污了,留在世上也是无用——妳小心收好吧。」
丹娘接过来,「多谢大人指点。」
何清河转过脸,有些不耐烦地说:「孙天羽,事到如今,妳还不认罪么?」
「不。他没有罪。」
何清河脸色阴沉下来,盯著丹娘没有开口。
丹娘道:「都是奴家的罪。是奴家先勾引了他。先夫之死,也是奴家指使他做的。」
何清河脸色由恼变憎,由憎变怒,寒声道:「裴丹杏,妳可知勾结姦夫谋害亲夫,乃妇人第一重罪!需得剥去衣裤,赤体受杖,然後骑在木驴上绕城示眾!
直到阴穿肚烂!生前受尽羞辱,死後无葬身之地!」
丹娘从容道:「奴家知道。」
何清河瞪视了她半晌,忽然仰天大笑,「本官六日间遍访山下住户,过往客商,都说妳贞静贤淑,原非歹人。本官唸妳为姦人所骗,受尽胯下之辱,有心回护於妳。谁知妳竟是这样一个淫材儿!」
何清河喝道:「裴丹杏!妳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下姦夫性命,让本官饶他不死吗?蠢女子,妳枉担了罪名!即使妳所言属实,孙天羽为夺人妻,谋害无辜,也是死路一条!可笑本官谆谆教诲,不惜遣人将妳接到狱中,在後堂听审,揭穿这狗才面目,望妳明羞知耻,孰料妳却是淫贱入骨,为著个无耻姦夫,连夫妻纲常人伦天理都拋在脑後!」
何清河脸色铁青,眼睛被灯烛烟火一薰,愈发红肿,他拍案叱道:「妳现在洗心革面,回去三尺白綾了断此生!向本夫谢过失贞辱身之罪,还不失为知耻而改!若妳一意孤行,焉知老夫不敢将妳们这对姦夫淫妇一同押往西市寸磔凌迟,以儆傚尤!」
丹娘淡然笑著,柔声道:「多谢大人成全。奴家也知道他犯的是死罪,奴家衹求与他同死。」
以何清河这样见惯世间百態,无不洞烛其姦的大行家,顿时也怔在当场。
薛霜灵悄声说道:「妳娘八成是淫行圣母转世,要不然就是个缺心眼儿的妖精,不为本夫守节,却要为卑鄙无耻的姦夫殉葬。想去阴间还被他干么?」
白雪莲没有答话,衹怔怔看著母亲,经过这么多风雨,娘的容貌依然明艷,那双明凈的美目湛然如水,带著盈盈的笑意。她突然觉得,娘一辈子似乎没有真正开心过。
何清河在大理寺做了几十年官,审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公认的细察秋毫,刚正无私,从来是谋定後动,杀伐决断没有半点含糊。可这一回他几次去拿令签,又收回了手。
他暗中查访,眾口一辞都说丹娘是个贞洁妇人,並无半点狎邪之事;升堂前他先审过鲍横,据他招供,这狱里上下通连,设好圈套把她诱骗来聚眾行姦。
那日在杏花村,何清河亲眼目睹,心知丹娘是个正经妇人,他委实可惜丹娘的才貌。这样一个柔弱妇人,衹因姿色动人,以至破门毁家,丈夫冤死,自己饱受淫辱,红顏祸水,令人叹息。
谁知这么个明白妇人,竟是不可理喻!事到如今,她眼里心里仍衹有一个孙天羽。可孙天羽有什么好的?无知无能无耻无情无义无才,一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莫非她是受了魘镇?
何清河的眼睛又模糊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擦,恨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接著拍案吼道:「孙天羽!妳给我招!」
孙天羽刚要开口,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又尖又细的怪笑,「招什么招?没有的罪过,妳让他招什么呢?」
何清河盛怒中面容一僵,接著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屑。他身边几名隨从都面露惊疑之色,书吏停下笔,後面那年轻人踏前一步,半掩在何清河身前。堂中眾人纷纷扭头朝外看去,衹见厅外沉沉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两排灯火。前面两盏丈许高的曲柄透水银大琉璃灯,映得阶前亮如白昼。
十余名穿著絳紫锦衣,腰缠玉带的小太监分列两旁,中间一乘八人抬的漆金座輦,一个锦衣华服的贵人傲然坐在輦上,双手按膝,腰身挺得笔直,胸前一条五爪紫蟒张牙舞爪,威猛无儔。
他頜下光溜溜没有一根鬍鬚,乍看来不过三十余步,箍在金冠中的头发漆黑如墨,脸色苍白如雪,灯光下嘴唇泛起妖艷的血红。他脸上皮肤光洁之极,没有丝毫皱纹,细看来眼中却有种掩不住苍老之態,就像是一个老人换上了一层年轻的皮肤般不协调。
一个拿著玉柄拂尘的少年尖声道:「节制六省军政,一等镇抚将军,东厂副都总管,敕封千岁,封总管千岁爷驾倒,尔等还不跪迎!」
那知县先是张大了嘴,然後旋风般奔出去,跪拜道:「卑职叩见千岁!封总管千岁千岁千千岁!」
堂中衙役,连同大理寺隨员都跪了下去,「叩见千岁。」
封总管由眾人径直抬入大堂,也不落轿,就那么端坐在半空,凝视堂中唯一站著的人。
何清河背对著座輦摆了摆手,慢吞吞吩咐手下,「把灯灭了吧。薰得难受。
有人家的灯就够使了。」
封总管道:「老何,妳也不见过本镇?」他声音尖细阴柔,却並不难听,反而有种奇异的亲切感。
何清河侧著身,抱拳凑合著摇了两下,「见过见过。」
封总管笑道:「好妳个老何,论品秩妳是四品,本镇一品;论职衔,妳是大理寺右丞,本镇乃节制六省军政的镇抚将军;论交情,妳我一朝为臣;就是论年纪,妳也比我小著几岁——怎么就这么敷衍啊?」
「行了行了,心意到了就成。」何清河坐回椅中,顺手摘了乌纱帽,摜到案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封总管格格笑了两声,「老何,今儿个妳衹怕非得跪上一跪了。」
何清河呷了一口凉茶,抹著眼角道:「我老何这双腿跪天跪地跪君跪师跪祖宗,没想过要跪什么阉人。」
封总管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一封明黄卷轴,正容道:「大理寺右丞何清河接旨。」
何清河怔了一下,衹好又戴上官帽,理了理官服,一撩袍角跪在輦前,叩首道:「微臣何清河接旨。」
封总管慢慢摊开卷轴,「宣大理寺右丞何清河即刻回京。钦此。」
「谢主隆恩。」何清河起身接过了圣旨,凑在灯下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了一遍,末了又对著灯透了光查看璽印。
「这个老何,还怕本司骗妳不成?」
何清河嘟囔道:「难说。」
好不容易看完圣旨,何清河恭恭敬敬封了,交给隨从,然後又坐回椅中。
「老何,圣旨是让妳即刻回京。妳还有心情闲坐?」
何清河慢吞吞道:「这黑灯瞎火的,让我怎么走?就是皇上差人,也没说不让过夜的。山这么陡,路这么险,坐著不靠边的八抬大輦……万一摔死了呢?」
封总管被呛得说不话来。何清河倒是开口了,「咦?这礼也见了,圣旨也传了,妳怎么还不走?我可是个穷官,要打赏那是等不著嘍。快走吧,我还等著审案呢。」
封总管也坐了下来,呵呵一笑道:「审案?好啊,本镇管著六省军政,这儿无论军民都在本镇辖內。妳审著,我来听听。」
孙天羽忽然上前一步,跪下道:「孩儿叩见爹爹。」
封总管怔了一下,接著满面堆欢,「好儿子,不用怕!有冤屈尽管说,爹爹在这儿,看谁欺负妳!」
何清河冷眼旁观,骂了声,「无耻!」喝道:「过来!跪下!」
这一夜迭逢大变,先是在押逆犯喊冤,然後大理寺首官一手翻开大案,狱中的犯人原是冤屈,看守的狱卒却成了死囚,现在又突然来了个受封千岁的东厂大太监,当堂认下嫌犯当乾儿子,这一波三折,让眾人都晕头转向,摸不清头脑。
何清河狠狠盯了丹娘一眼,若不是她,此刻孙天羽早已伏罪,怎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他擦了擦眼,沉声道:「孙天羽,妳可认罪么?」
「回稟大人,小人无罪。」
何清河丟下帕子,冷冷看著他,「好一副小人得誌的狗奴才像!本官问妳,妳姦佔人妻,谋害人命可是有的?」
有封千岁撑腰,孙天羽被何清河喝散的胆气又回来了,朗朗说道:「裴氏是丈夫死後,无以为生,自愿跟了小人。其夫白孝儒在狱中病死,自有人证,与在下並不相干。」
何清河看了眼丹娘,阴沉沉道:「裴氏,妳刚才供述是妳指使孙天羽谋害白孝儒,可是有的?」
丹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孙天羽在旁笑道:「想必大人是听错了。大人也说裴氏贞洁,人所共知。怎会唆使他人谋害亲夫?」
「好一张利口,好一副厚脸!来人,将裴氏刚才供述的笔录拿来。」
何清河将笔录扔到孙天羽面前,「狗才!自己看!」
孙天羽咬了咬牙,还要撒赖。封总管道:「什么笔录?拿来让本镇看看。」
一名小太监忙捡起文书,呈给封总管。封总管带来的隨从足有百余人,此时在堂內落了輦,他坐在椅中,十几名小太监来回奔忙,流水价送来香茗、瓜果、香炉、唾壶、毛巾,另有人在旁打扇伺候,气派之大令人瞠目。
封总管用毛巾擦了手,接过笔录,一页页翻著细看。何清河斜眼盯著他,一边吩咐左右,「都瞧仔细了,有人敢撕咱们的笔录,妳们都记下来,回去我撞景阳钟,敲登闻鼓,跟他打钦命官司。」
封总管闻言笑道:「何大人多心了。」
何清河冷笑一声,叫住了一个递毛巾的小太监,「把毛巾给我拿来!还有那瓜,也给我切一份儿。这帕子妳拿著,给我洗乾凈了。要洗不乾凈,小心我叫千岁打妳板子!」
封总管位高权重,等闲巡抚也也都趋前送後地奉迎,唯恐失了礼数,那小太监从未见过有官敢在主子面前这么放肆,再看封总管衹作不见,忙一迭声答应著去了。
封总管看完笔录,合上交给隨从。微笑道:「何大人果然是慧眼明断,明如镜清如水。」
何清河面无表情,「这案子妳还要插手吗?」
封总管喝著茶慢慢道:「妳错了。此案本镇原本就没想过要插手——来人,将邸报拿给何大人。」
隨行的小太监将一封白綾封面的折子呈给何清河。何清河掀开看了几眼,脸色突然变得铁青。
封总管淡淡道:「何大人,这案子已经结案了。依狱方原供词为準,邸报明发天下。」
何清河丟开邸报,冷冷道:「衹怕未必。这衹是述功的折子,将狱中查获白莲教密信一事定为功绩。这班狱卒查获密信是实,攀诬陷害,残虐良民,逼姦妇女诸种情弊也是实。」
封总管微笑道:「这个,衹怕何大人要跟內阁首辅,诸大学士们商量了。」
何清河道:「请千岁回避,下官要再审此案。」
封总管正容说道:「何大人,大理寺虽然有復勘之权,但未经报批,未奉圣旨,衹怕不能私自勘察已经具结的案子吧。」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此案一经明发,皮球就踢到了內阁。就算明知道这案子大有冤屈,何清河也衹能先找首辅申明案情曲折,获準後再来復勘。此时他如果强行审理此案,已经於理不合。
何清河默然良久,叫来寧远知县,「此案虽然已明发天下,但经本官察勘,其中情弊甚多。回京後本官自当向朝廷申明。为防姦人逃脱,本官命妳,第一,将私姦女犯的狱卒:孙天羽、鲍横、刘辨机、陈泰……等一律锁拿入狱,严加看管。
「第二,已审明逆匪薛霜灵押入死牢,谨防该犯越狱;第三,未能审明,疑有冤情的裴丹杏、裴青玉、白雪莲、白玉莲等人立即停刑,鬆去枷械,令其返家居住,由官府派人看守。案情查明前不许迁居,不许走脱,更不许加以骚扰。如有差错,本官唯妳是问!明白了吗?」
知县看了封总管一眼,说道:「卑职遵命。」
何清河吐了口鬱气,然後招起隨从,喝道:「我们走!」说完,也不理封总管,就那么拂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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