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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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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产子2

  宋玉卿似看出她的想法,叹了口气,他本来并不想这时说出实话的,可见她似乎存了死意,只得好声解释道:“你这胎儿已保不住,当时又,又──又昏厥没能排出来……死胎留在你腹里便要成毒,连你也无法幸免。只有现在把它生出来,才能对你身体好些!否则一尸两命。”

  说完果断转向愣着的白宇臻:“你动作快些,下力些,越耽误她越危险。”

  甘草已经什麽都听不到,她只听到那一句,她的孩子已经死了!已经是个死胎!

  她眼睛霎那间失去了色彩,连憎恨也没有了,只麻木地盯着房顶,眼睛里流出一串串眼泪,打湿了枕头。

  那一刻她只觉得了无生趣,再无牵挂,痛苦击垮了她,她想要放手了……宛如身子轻飘飘的飞起,眼睛沈沈的闭上,意识却飘散混沌,一片黑暗。

  她漫无目的,摸着黑暗向远处走去,不知道这里是哪,但是这空灵的地方让她觉得身子很轻,心也轻快起来,只想往前走,不再回头。

  她来到异世,还从没这麽轻松,这麽无牵无挂过,一切的担忧,惶恐都随风吹散了……有什麽东西似乎不知不觉要从脑海中淡忘,她麻木的走到尽头,眼看就要走出那片奇怪的地方了,这究竟是鬼界,还是她脑海中的死角呢?但她想,迈出这一步,终於摆脱了,不管以後是死去,还是一直蛰伏,她都甘愿。

  耳边却有一个磁性而温柔的声音在唤她,像是曾经听了很多遍。

  “阿莲,阿莲……”

  甘草看向去路,远远的高处,一个神邸般的男子,一身雪白流光云锦,在风里风流倜傥的翻飞,他的身形几乎完全隐匿在游移的云中,立在去路尽头,阻住了去路。

  白云笼住了他的身影,却依然遮不住,那通身光华璀璨的龙章凤姿,他只那麽静静伫立,不见容颜,却敛不住内里的无墨自华,犹如仙人指路。

  他的声音让她似曾相识。

  甘草问他,“你在唤我吗?”

  为什麽他看不见她却在唤她呢?这到底是哪里呢?难道她不叫甘草,本来唤作阿莲吗?那麽他是在她不省人事的时候曾经呼唤过这副躯体的人?

  甘草捉摸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切,窥不见云後的面容,却能感到男子在温柔地微笑,“回去吧!”

  甘草有些不解,没有挪动脚步,她很好奇那云下是什麽样的脸?

  “我累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甘草拼命摇了摇头,那无边的身心的疼痛都让她心有余悸,不想再来一次了。

  公子的话饱含威仪,似乎不允她反驳,又带着宠溺的诱哄。

  “阿莲,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速速回魂吧……”

  甘草进退两难,她甚至不想回头看一眼,就切切恳求道,“让我解脱了吧……”

  那公子听见她哀切的恳求,一阵心痛,突然捂住了胸口,半天无法言语动作。

  他身上笼上淡淡的哀愁,连带着云彩都瞬间阴霾了。

  他的声音却温柔而坚定,“你一定还要活着,等我找到你。”

  他的承诺如同三月春风,化尽了周身的不安和决绝,让她冰冷的魂灵有了一刻的温暖和慰籍。

  甘草兀自在费解,却见那男子突然一挥衣袖,乌云突然狂暴的四散开来,她来不及躲闪已经被卷进风中不住後退,被龙卷风般又吹回了来处。

  在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中,甘草被耳边慌乱的摇晃和召唤唤醒,只听见两个男子在焦急的吵着她:

  “不要睡!醒醒!”

  “醒来啊──!你这女人!快醒来啊!”

  睁开双眼,痛楚依旧,却因为梦中燃起的生念多了几分气力。

  果然抓着她不放的正是白宇臻,这让甘草又多了几分气恼,狠狠剜了他一眼。

  只听白宇臻也顾不上难过,激动的几乎大叫,“醒了!醒了!她没死!”

  甘草再无暇去恨还是痛,只全身精力都使出来,既然死不了,那拼了骨头也要生出来!

  白宇臻胳膊给她抓得全是血印子,有的地方几乎深可见骨,他只好忍着痛,用另一只手去推移她的腹部,却并不把手抽出。

  宋玉卿初时还担心甘草又昏过去了,那可就不成了,见她眼里带泪,手下不松,这才知道她是强忍着巨大的痛楚,不出一声。

  这生产的过程进行了有一刻锺的时辰,下面才终於露出死胎的头,只听甘草近乎凄厉的一声嘶叫,在夜里无比骇人,嘴里的软布早已被鲜血浸湿。

  孩子出来了大半,宋玉卿小心地拖着死胎的脑袋,顺着白宇臻推移的力道,巧劲牵引,接了出来。

  而这过程里,即使正常生产的产妇也不能忍住一声不吭,甘草却几乎大气不出,只干流着眼泪,麻木地任他们动作,似乎肉体已经无知无觉,只一双手快把白宇臻胳膊抓得稀烂。

  待到孩子接引出来,她已经过度耗损,睁着眼昏死了过去。

  宋玉卿把死胎接出,然後拔出甘草口中的软布,神色复杂又有些回避,一个大好的孩子,眼下却不足四斤,化为冤鬼,这,都是拜他们所赐。

  他根本不忍再看,便去为甘草清理下身。

  白宇臻接过那孩子,却突然惊叫,“宋兄!宋兄!你看!”
TOP Posted: 04-25 18:03 #48樓 引用 | 點評
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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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产子3

  宋玉卿顺着他目光所指,只见那瘦弱的病猫儿似的孩子双眼紧闭,小手微微动了一下,几乎看不见,还张开小口,想要哭又没有丝毫力气的样子。

  宋玉卿也很是惊讶!

  “探脉都无法摸到胎心,想不到竟然这样命大的孩子!”他小心而认真的把孩子复有接过来,用衣衫认真细致的裹好,生怕一不小心就伤了他。

  宋玉卿随即道:“你在这里照顾她,我给你开些药材和食疗的方子,你日夜侍奉她喝掉,调养她的身子,我连夜赶回去请我太爷爷给这孩子瞧瞧,若是能赶得及,兴许能救这孩子一命。”

  白宇臻脸上也泛发了色彩,叹道,“承老松君过问,必然无恙矣。那等她醒来,也就不会那麽痛不欲生了。”

  宋玉卿想了一想,正色道:“还是先别透露,这孩子脉象微弱的很,眼下天气又冷,一个不周,都难以保命,到时又叫她空欢喜一场,再伤悲一次,怕是身心全都经受不住,回天乏术了。倒是不如等到了好消息,我再连人一起带给她。”

  白宇臻点点头,拿了方子,赶紧去抓药,宋玉卿托着孩子,不顾颠簸,雇了马车回家去了。

  宋玉卿几乎是奔命一样走了,不光是为了给怀中的孩子续命,弥补一点罪过。再有,那女孩的样子着实让他难过,他因一夜露水姻缘对她有了些柔软的体恤,但是更多的,却是躲闪和回避。

  他宋神医一向行医积德,从来都是被人仰视尊重,此时在甘草面前,却除了内疚就是难堪。

  他可以面对世人,却独独不能面对她。所以,此时他能够逃离这里,或者做点什麽,他都好过些。

  时年龙霖版图,多为龙霖武帝治下,此君颇有其先祖之风,雷厉风行,也不失沈稳大度。进退有度,法令有据,天下算得安稳。

  然则小皇帝年少,毕竟人微,天下版图若要形容,京城天都民间有一首童谣大抵如此:

  苍术北戍出豪杰,稳坐中原守天元,

  定柔宛转风光好,石林险峻入鄂南;

  西去乌兰连朔漠,贼匪窃我定苍山,

  杀伐征战有皇叔,手握虎符兵马万。

  塞外宛城,是一座充满异国风情的陶土城,也正是童谣中苍术西部的边城乌兰辖下。

  这里的姑娘热情奔放,这里的小夥子鬈发钩鼻,这里地处沙漠,却充满异域的悦耳琴声和热辣的欢笑。

  金黄的沙漠中却有一块肥美的绿洲。

  绿洲上有座四四方方的城堡,城堡的入口凿刻着三个洒脱而苍劲的大字,“仙侣城”。

  堡中搭满了葡萄架,在那风光最好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在沙漠中已经可以算是“巍峨”异常的精美楼宇,只那座楼宇才泄漏了城主汉人的身份。

  楼宇都是用从东边远远运过来的砖瓦堆砌,连窗格,都还是原汁原味的红木窗格和淡粉蚕纱,四面廊回挂满了大片奢侈的白色丝绸,随着熏熏欲醉的热风一阵阵翻鼓。

  若是迷途的旅人远途而来,半梦半醒之间,听着那远处的驼铃声,定会以为看到了沙漠蜃楼,才会见到那样神仙般的居处。

  这座楼宇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在牌匾上用十足的金字刻着龙飞凤舞的“归来筑”,显示了主人家的富有。

  这看似华丽而脱俗的居所,正是此处的城主府,眼下,归来筑萤亮的灯火,在阴沈的夜色下格外显眼。

  大漠的夜寒冷而寂静,床榻上打坐的年轻城主突然陡然咳嗽,惊起烛火跳动一片,他费力的喘息,口中喷涌出一口又一口浓浓的鲜血来,喷洒在雪白的床榻上,晕染出大片的牡丹,惊心动魄。

  “公子!”一旁的白衫侍从吓的心惊,那侍从身材修长,体格健美,背後一支短戟,一袭白衣看起来已经气度不凡,但跟床上的青年一比,却又逊色一筹。

  虽然一面金色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但是他颤抖的声线已经揭示了他的慌乱和六神无主。

  他们的主人高大英武,是他心中的王者,却从来未如今天这般羸弱过,竟似去了半条命了。

  年轻的城主轻轻喘了几喘,嘴角还流着缓慢的血涎,足足缓了一会儿,脸色惨白,如同沙暴袭过的边城。

  他见那侍从拿出箭竹对着天空欲要点燃,费力摆手道,“无……无妨──”

  侍从收起箭竹,还是不放心的看着男子。

  男子闭目缓缓坐起,调息了片刻,睁开了双眼,已是一片大海般的平静。

  良久,他朝依旧手足无措的侍从睨了一眼,慢慢替换下染血的中衣,毫无平仄的声音带着三分警告,不怒自威。

  “今日我驱动禁术的事,不要告诉我师傅。”

  侍从虽忧心城主的健康,却绝不忤逆任何一个吩咐。

  那公子言毕,对那侍卫摆摆手,“云霏,你把这些脏污的被褥私下拿去处理了。”

  待那侍从退下,年轻公子又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袍,除了脸色差些,脚步虚浮些,再也看不出什麽分别。

  他轻轻走到窗口,透过翻飞的白纱向远处眺望,触目所及,唯有萧瑟的大漠连天和无边的黑暗,他却不知望向什麽地方,嘴角绽开一个连他自己也毫无知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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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离散

  白宇臻一直照顾了甘草好些天,甘草初时下不了地,只好由他侍候汤水,但是甘草自始至终只睁着麻木的双眼,似乎在看谁,又似乎谁也不看。

  她一针一线的专心致志缝着一个小襁褓,怎麽都不松开,为此白宇臻专门请了隔壁的罗大婶来劝说她。

  罗大婶是个善心人,看见甘草这样子明白了几分,哪个为娘的失了孩子不心疼?何况这自己都还是个娃娃。

  她整日炖些鸡汤鱼汤什麽的,给甘草端来滋补,又跟她唠叨些体己话,希望她能想开。

  奈何甘草终日没有反应,也只好作罢。

  宋玉卿心中有事,白宇臻却很是情愿留下照顾甘草。

  白家向来家训严明,是非清晰,白宇臻正是这样家法教出来的乖乖子孙,家里长辈们都是一夫一妻相敬如宾,所以白宇臻平辈也没有别的兄弟,他按照父辈的期望成长为一个听话的青年,又顺顺利利接掌了家业,他的生活单纯简单又一帆风顺,这就是个没有什麽江湖阅历的懵懂青年。

  直到发生那日的意外,遇见一个叫做甘草的可怜女人,而自己也在这场意外里成为凶犯。

  他越来越止不住同情她,怜悯她,他有多内疚,就有多同情她,然後发自内心地想弥补,他还不太明白什麽是爱,不过他是真心想照顾她,即使娶她,他也愿意。

  可是甘草就是不给他机会,她从来也不搭理他,也不领受他的任何施舍。

  一晃数日,家里传来数封家书,白宇臻都不肯回去,他又来到甘草窗前絮絮的说话,甘草从不应答,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眼下,她身子在他和罗大婶的调养下,已经好出了许多,由内到外的伤都逐渐愈合,消失无踪,也算是出了月子了,脸色泛上了红,身子也养了肉,唯有那双憎恨的眼睛,永远不知在穿透你看向哪。

  身体的伤是可以调理愈合,可是心头的脓疮却还在溃烂。

  “家里又催我了。”他垂着头,不知该怎麽劝她振奋些,从来都像是自说自话。

  “你从来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麽。你那麽顽强,我就叫你小草吧。”

  他眼里因这称呼闪出几分神采,似乎想见什麽愉悦的前景,“小草,家里催得急,也许有了什麽事要交待我,可能再过些时日,等你身子大好了,我真得回去一趟,我会顺便禀明家里,说要娶你,到时接了你回家就跟你成亲,你说好吗?”

  他自然知道甘草是不会回答他的,俊美的脸闪过一丝尴尬和愧疚,自言自语道:“你,你不要再想孩子的事了,你还小,以後咱们还能生的,到时候,你想要男的女的都好!都随你!小草,你想开些,我愿意照顾你一世的,对你负责任,只等你点头!”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甘草这些天乖乖的喝着汤药,吃着食物,她未有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眼神却越发冰冷。

  他的话在她听来,不过是赎罪的借口罢了。可是,再後悔的弥补又怎样,始终是覆水难收了。

  “小草,你别太难过,宋兄很快会有来信,兴许事情会有一点转机呢。”

  他踌躇了一会,终於没敢进来,直接走了。

  甘草望着窗户,嘴边浮起嘲讽的笑容。转机?是说她的破败的身子吗?她也许不是那麽有所谓了。

  她幽灵般穿好衣服下了床,抱着小襁褓,小襁褓里是她诞下的胎盘,除了这个她再没有别的物事,白宇臻只避讳说死婴不祥,在这里犯了春忌,已经火化焚掉了。

  她拿了把锄头去了後山,在一个荒芜的孤山头,挖了一座小坟,把小襁褓小心的轻轻放了进去,又亲手一锹锹埋起,立了一个小木牌,写着“我儿甘依依之墓”。

  她不确定孩子是陈家的,又感慨自己身子已经不洁,所以不想玷辱陈家的姓氏,怜悯这孩子在世上无依无靠,希望他下了九泉能有所依仗,不再孤独无依。

  葬完孩子,甘草在坟前直跪了好久,她看着怀里被奶水浸渍的潮湿,和眼前孤单安静的小坟头,这鲜明的讽刺忍不住让她发了好久的呆。

  腊月里寒风似刀,甘草裹紧了小袄,起身朝来时相反的方向远去了。

  她不想在这里,跟他们再有丝毫牵扯。

  就这麽走了两三日,直走到镇子上,她没的吃没得喝,也丝毫不以为意,连小袄也拿去当了换了包子吃。

  她却恍恍惚惚,人有些麻木,没有心思去做任何打算,行尸走肉般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这个样子,是活了好,还是死了干净?

  最後她又冷又饿,走的累了,索性瘫坐在街头歇一程,有人便往她脚下扔下一些铜板。

  她并不恼怒於这种认知,索性在想明白之前,就石像般偏坐在人来人往的熙攘路边,别人给她,她便收着,也不磕头谢恩;别人骂她,也依然置若罔闻,充耳不闻。

  如果换了月前,她会想方设法报官,给她查夫家的地址,虽说来的时候隐秘,她又不知道家乡在哪,可是若是报官,想必陈家如果在找她还是能有头绪的。

  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些事,甘草觉得已经没脸再见陈家了,果然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无法心安理得地跟他们就这麽回去过她理想中的田园生活。

  这幅肮脏残破的身体,怎麽配呢?

  比起饥饿和寒冷,现在更锁住她心的桎梏是该抱着何样的心思,何样的意志活下去。

  而那厢白宇臻在寻了她三天三夜未果之後,也只好先行回了家,待得了家训寻了时机再次归来寻人,已经更是──雁过千里痕难现,楚天苍阔觅踪仙;物是人非泥和雪,别时容易见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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