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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龙潭初潜
  干净的白布一圈一圈的缠绕过紧绷的手臂,即便已经上过了上好的金创药,包扎的地方还是渗出一片触目的猩红。
  慕青莲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不过他的双眼却闪动着略显兴奋的光芒。
  他盯着面前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忍不住点头赞叹道:“亲眼所见之后,那推测果然变得更加合理。只是徒弟便有如此技巧,做师父的想必更加出神入化。”
  那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年轻人有些担心的望着慕青莲的手臂,开口却是聂阳的语声,“连累幕兄受伤,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慕青莲重新闭起双目,摇头道:“这种挑战,本就是江湖人躲不开的责任。聂兄弟不必愧疚。近年江湖的后起之秀令人刮目相看,我们这些人,怕是也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依旧是仆妇打扮的云盼情疑惑道:“白继羽外伤极重,算日子,这会儿很难痊愈,他那刀法还是这么厉害么?”
  月儿在旁愤愤道:“上午慕大哥也受了伤,还是内伤,不然一定不会输给那个姓白的小子。”
  她和白继羽有宿怨在前,自然向着慕青莲说话。
  慕青莲微微一笑,只道:“我俩就算都没受伤,他那一刀也肯定让我十分为难。想破他的刀法,必须要有杀心才行,我出手瞻前顾后,最多也就是勉力挡下,要赢有些勉强。”
  他收起笑容,淡淡道,“连白继羽在内,江湖上已有三人在用这门刀法。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这些事与你们也没有多大干系,就此揭过吧。”
  慕青莲动了一下包扎好的右臂,问道,“田兄呢?”
  聂阳颇为无奈的说道:“田爷一看这易容,就猜出芊芊到了,现在两人还在隔壁说话。恐怕一时半刻说不完。”
  慕容极一直站在窗边看着院内,此刻才开口问道:“刘悝还没回来么?”
  聂月儿点了点头,答道:“他托人捎口信给家里仆人,这几天不必等他,那个程大人为了避免行动泄露,所有将要参与这次行动的公门中人,全部吃住在大营,不得擅自离开。”
  慕容极思忖道:“按玉总管估计,北严侯府上的精锐高手,足足动用了大半不止,那些看似骑兵的部下,并没几个真正的兵卒。按说这些武功平平的衙役捕快应该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调这么多人过去,除了掩人耳目,只怕还另有打算。”
  “不管有什么打算,动手的时候只怕不会太久。”
  聂阳略显烦躁,沉声道,“他们联合这批高手动手之日,想必就是仇隋行动之时,咱们要是不能提前猜透他的目的,必定会让他得逞。”
  “最简单的猜测,仇隋要借这次大案告破壮大天风剑派声势,他本就是天道中人,一旦崛起,便相当于为天道平添一支下属。”
  云盼情率先开口,但语气几多犹疑,显然不太自信。
  慕容极接道:“若是这种思路,雇来鬼煞,很可能只是为了做戏,不仅能借机铲除异己,还可将税银案的罪名嫁祸他人。”
  聂阳蹙眉道:“但要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总觉得他做了许多多余的事。”
  慕容极盯着他道:“那些事,恐怕都是为你们兄妹准备的。”
  云盼情附和道:“的确,聂大哥,他将实施这计划的地点选在顺峰镇引你过来,不就是为了顺便了结你们之间的恩怨么。那他额外做些针对你们的布置,也是合情合理。他一定猜到你要拿月儿做诱饵逼他动手,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乖乖上钩,多半会用什么手段,反去逼你现身。”
  她郑重其事的总结道,“所以,你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如今他在明你在暗,咱们大可先专心对付龙十九,看他一个人在台上,还怎么唱得下去。”
  聂阳略感疲惫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花可衣、龙十九,传闻中都是他的大仇家,其实却都是他的心腹。与他有仇的人这么多,和这两人一样的,到底还有几个?”
  “发现一个,便除掉一个。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孙绝凡平平说道,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在院子里等你们。恕我失陪。”
  花可衣之事,看来始终是孙绝凡心中的一个疙瘩。
  屋中静谧片刻,慕青莲再度开口道:“聂兄弟,你当真要冒险一试?”
  “不能接近他一次,我始终不会甘心。”
  他冷笑道,“只要月儿安全,我就算以本来面目到他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他不会杀我这事,算是让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云盼情担忧道:“可……那都是猜测啊,万一他其实和你没什么亲缘关系,之前只是别有所图才放你一马呢?比如……比如他想靠你找出月儿才手下留情。
  他现在知道月儿已经到了镇上,出手杀了你,月儿一定会愤而现身,你岂不是……岂不是危险的很。”
  聂阳略带不甘的说道:“不光是猜测,我……也多少有些感觉。他与我,必定有一层血脉相关。”
  他在桌上捏紧了拳头,咬牙道,“只不过,不管他是我怎样的亲人,我也决不会放过他。”
  月儿扁了扁嘴,在旁扶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哥,不要乱想。仇隋那班人嘴里就没有几句实话,真是亲戚,就算看在自小对你的抚养之恩,也不能对我爹娘下那种狠手。”
  眼前又闪过养父养母凄惨的死状,聂阳点了点头,长长吐了口气,沉声道:“有些事……似乎只是差了一条线而已。”
  月儿皱眉劝道:“哥,别再瞎想了,当年的事经历过的人,你拢共也只审问过花可衣一个,那女人的话十句里没有半句可信,以后再说吧。”
  不知为何,聂阳脑中突然闪过花可衣向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就是死在你们聂家人的手上。”
  他一直只当是在说赢北周,毕竟结合赢北周暴毙的时间和那招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的浮生若尘,聂家动手的嫌疑并不算小。
  可此刻再回想这句,仇隋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明明……是他姐姐……
  莫非……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多汗,都从装扮下渗出来了,哪里不舒服么?”
  月儿在旁察觉不对,抬手帮他擦着,还要小心不要蹭掉易容的部分。
  聂阳稳定了一下心神,强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突然有点头晕。”
  云盼情与慕容极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疑惑,慕青莲在旁柔声道:“不论你多想报仇,总要先保住命在。累的厉害的话,就去休息吧。田兄看来还要好一阵子,过会儿再去叫你。免得你精神不佳,一去那边就漏了破绽。”
  聂阳甩了甩头,手放在额角轻轻揉着,微笑道:“没事了,等到了那边再休息也无妨。”
  “那边除了仇隋,必定还有其他天道的高手,仇隋不肯杀你,那些人可未必会放过影狼。”
  云盼情还是一副不愿让他涉险的样子,连声说道,连语调都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
  聂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道:“不必担心,现在这副样子,连我师父也认不出我这不肖弟子,其他人哪儿来的火眼金睛。比起这,我更担心月儿,仇隋早早就把她风狼的名号刻意散布出去,比起我,月儿要危险得多。”
  月儿立刻抢道:“所以我才说,留那个姓秦的替身在这儿,我换成丫鬟打扮,和你一起潜回咱们家,有慕大哥和田爷帮忙,怎么会有危险。仇隋就算是个疯子,他还能在众目睽睽下得手不成?”
  她看聂阳还在犹豫,接着又软语哀求道,“哥,我在这里等着,你在那边冒险,咱们两不相见,不是白白为彼此担心么?而且这样一来盼情妹子和慕容大哥还要费心看着我,岂不是容易被对方各个击破么?我和你一起去的话,咱们趁夜把田姑娘和那个替身,连同你替掉的那个小厮一道送到玉总管那里,这边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不好么?”
  聂阳有些苦恼的看向慕容极,慕容极略一迟疑,向他点了点头,低声道:“聂姑娘说的也有道理,那边有孙绝凡在,保护易容成丫鬟的她反倒比这边容易一些。只是仇隋心思极为细腻,你们两个同去,被看破的可能可翻了不止一倍。”
  慕青莲一听月儿也要参与,面上登时浮现一股淡淡的担忧之色,但他默然半晌,还是没有开口。
  聂阳也不好再推脱,只好道:“那既然田爷还要等上一阵,不如就劳烦慕兄带孙前辈一起,回去找个合适的丫鬟过来。”
  慕容极抬手一伸,道:“我陪你们过去,还照方才的路线便是。”
  慕青莲微笑道:“这次希望莫要再横生枝节。再遇上那样的好手,我只怕没有这次的好运。”
  慕容极淡淡道:“这次要是再有人跟踪,就由我出手。慕兄只管放心。”
  那两人出门叫上孙绝凡离开,屋内顿时空落了不少,云盼情看了一眼聂月儿,笑道:“我去院里透透气,你们歇着。”
  只剩下兄妹二人,月儿顿时没了顾忌,单手撑着脸颊,直愣愣盯着聂阳面庞,仔细端详。
  聂阳被看得有些发窘,忍不住扭开一些,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月儿笑眯眯道:“当然有,你脸上被芊芊弄上这么多东西,我不好好看着记在心里,万一认错了哥哥,岂不难堪。”
  田芊芊在月儿面前举手投足都极为谨慎,言语间又颇为讨好,月儿提起她时,口气也亲昵了许多。
  “认错哥哥有什么难堪,”
  聂阳微微一笑,缓缓道,“认错了自己,才是不可救药。”
  “尽说些我听不懂的,”
  月儿抿了抿嘴,脸颊枕在他肩上蹭了一蹭,道,“反正仇人不会认错,这就够了。呐,哥,说真的,我对行走江湖实在没什么兴趣,报完仇后,你当真还要把姑父的名号发扬光大么?”
  “师命在身,不然,你要如何?”
  聂阳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说实话,我师妹师弟都很厉害,要不是急着见你,我才不要背着风狼的名头出来打打杀杀,哥,”
  她顿了顿,脸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咱们报完仇后,就退出江湖,找个地方过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小镇,我不再姓聂,也不再是你妹妹,那几个嫂子,我保管当她们是姐姐一样看待,咱们……咱们生几个娃娃,一家人热热闹闹平平凡凡的过日子,你说……”
  聂阳抬手打断她的话头,轻叹道:“别说了,眼前有这么多要紧的事,怎么有心思想那么长远。”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看得太远,便容易看漏了脚下。”
  “哥,”
  月儿扳过他的脸,撅起小嘴瞪着他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要是这么不开心,大不了这仇咱不报了。你去叫上芊芊,咱们这就回去,过江带上那几个嫂子,找个偏僻地方住下,开武馆,不行给人当护院,怎么也不会饿死。”
  看他唇角微颤,目光隐隐透出些许愧疚之意,月儿又道:“你不必担心爹娘怪你,将来我先死了,下去之后一切我都替你担着,若是你先走一步,我把孩子安顿给姐姐们,转脸就下去找你,绝不叫你挨骂。”
  聂阳眼中犹疑之色渐渐褪去,他深深吸了口气,搂紧了月儿温热绵软的身子,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我不会放过他的,不管……他有怎样的理由也好。”
  两人相拥等了一会儿,门外咚咚响了两声,田芊芊开门走了进来,微笑道:“听说月儿也要同去?”
  月儿点了点头,还没开口,旁边聂阳已道:“芊芊,田爷呢?”
  芊芊哧的轻笑一声,到桌边扭身坐下,道:“在院子里生闷气呢,光是胳膊肘朝外拐这句话,就絮絮叨叨说了快有一百遍。不用理他。”
  她笑呵呵的转脸看着月儿,“这样一幅花容月貌,要化成丫鬟模样,我还真不舍得下手。”
  月儿脸上一红,嗔道:“又拿我开玩笑,哥身边明明就数你最好看,可不要来取笑我。”
  “好好,不说笑。你当真想清楚了?仇隋那边可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光靠易容,远远谈不上保险。”
  田芊芊颇为伶俐,不再多开月儿的玩笑,转而说起正事。
  心思倒也并不难猜,毕竟她与董诗诗相看两相厌,真要想得长远些,讨好月儿也是一条出路。她父亲妻妾成群,自身又是庶出,心思自然与这些纯粹的江湖女子大不相同。
  “这有什么好想的,让我躲在这边整天担心哥哥在仇隋身边有没有个三长两短,没三天我就疯给你看。再说你们又要找顾不可又要找李玉虹,还想分人手保护我,一个个都要去学三头六臂的本事了吧?”
  “行了,”
  聂阳压下她的话头,只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过会儿孙前辈和慕兄会带合适的人选回来,你再帮忙易容一下。”
  “好吧,”
  田芊芊颇为幽怨的悄悄瞥了聂阳一眼,柔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过后,就去玉总管那边落脚,免得给你们添乱。他们带来的丫鬟,我也弄成月儿的模样,万一秦落蕊一个不够用,就拿她顶上。”
  聂阳微微皱眉,道:“不成,那丫鬟你们好好安顿下来便是,决不可随意牵连江湖以外的无辜百姓。”
  月儿张了张嘴,但没说话,似乎是想起了师父的训诫,不敢反驳。
  三人随意聊了一会儿,聂阳只是偶尔插上一句,大多并不开口,等了许久,孙绝凡才带着一个丫鬟赶了回来。
  那丫鬟约莫十三四岁年纪,大概是粗笨活儿干得较多,身子倒是已长的很开,布裤紧绷绷的裹着一双长腿,身量一眼望去,与月儿大体相若,胸前稍逊,也不过是一条白布缠上便可解决。
  脸庞轮廓也十分合适,只是五官比起月儿粗笨许多,肤色也有些蜡黄。
  聂阳看向田芊芊,她心领神会,端详片刻,道:“还好,稍稍费些功夫,最多一个时辰,应该就能完成。”
  点了点头,聂阳向孙绝凡问道,“带她出来,会不会惹出乱子?那小厮毕竟是田爷的亲随,这丫鬟呢?”
  孙绝凡还未答话,那丫鬟抢着道:“没事没事,大通房的丫头片子光我那屋每天半夜就有好几个不在屋里睡觉的,仇老爷雇了这么多人,都不说请个管家,哪儿有人留意我们啊。”
  好好的丫鬟半夜为何不在屋里睡觉?聂阳心中生疑,却没直接问出口,而是仍看着孙绝凡。
  孙绝凡这才开口道:“这是聂家老仆的闺女,自小在这镇上长大,比起那些新来的可靠许多,月儿若要去,适合的身份只有她了。”
  那丫鬟有些忐忑的看着屋里的众人,小声道:“说好的,五十两,你们可不能诓我。”
  慕容极进屋关上房门,笑道:“五十两,绝无拖欠。只是允许你回去之前,你必须呆在我们安排的地方。”
  那丫鬟嘻嘻一笑,道:“五十两,只要你们不把我买进窑子,啥地方我也肯待着。在聂家干半年短工,才有三钱银子,签五年长契,也不过三两半,你们才让我躲半个月,有吃有喝不用干活还给五十两,简直就是活菩萨。”
  聂阳心中一动,沉声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多半是来的路上听说了要做的事,那丫鬟立刻答道:“我小名叫青丫,家里姓李,李青这名字说只有出嫁时候才用,平常也没人这么叫。我从小许了人,那人外号叫豆腐,镇上人就总管我叫小葱,那位小姐替了我,可别忘了这事,别人叫你你不应,可就穿了帮了。”
  聂阳沉吟道:“李姑娘,令尊曾经在聂家做过工?”
  李青一怔,道:“是啊,聂少爷为人特别大方,我爹到了今年都还断不了念着聂家的好,这不一听说仇老爷帮聂家找人,价都不还就把我送去了,少说亏了一钱银子。”
  聂阳紧接着问道:“你爹当年是做什么的?”
  李青这次显得有些警觉,向后退了半步,谨慎道:“你……你怎么也问这个?你是谁?”
  也?聂阳眉心紧皱,心道打探过聂家消息的人光董凡仇隋就已有两批,被人这么问过也不奇怪。他略一踌躇,沉声道:“我是聂阳。聂清远的儿子。”
  李青眨了眨眼,跟着抬手捂住嘴巴,闷声惊道:“小……小少爷?你……你躲在姑奶奶的婆家做什么?家里这么热闹,你怎么不回去啊?”
  “你知道我?”
  聂阳紧紧盯住她的双目,连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也不肯放过。
  “还不是我爹,一口一个小少爷、小小姐的,我想不知道也不成啊。本来他提的不多,可自从来过一帮人又是给钱又是送东西的打听了一堆事儿后,我爹就成天念念叨叨的。一会儿说聂少爷死的惨啊,一会儿说那帮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估摸着,他八成是扯了谎,他这人老实了一辈子,只要骗人,就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这丫头声音清脆明快,叽叽喳喳说的颇快,到也不显罗嗦。
  看聂阳面色凝重,李青又道:“哎呀,这会儿可不能再叫小少爷了。少爷,仇老爷人那么好,又是聂家出身,你怎么不去认亲啊?我爹那辈儿的不少人,都还念着那时候聂家的好,见了你,准得高兴坏了。”
  聂阳摇了摇头,只是淡淡道:“我最近会去拜会令尊,还请李姑娘一会儿将地址告知于我,有些当年的事,我想要亲口问一问。至于聂家,我这不是在准备回去么。”
  他侧头对月儿使了个眼色,道,“这位姑娘替你的身份,就是为了暗中保护我。其中的详细原因,你就不要知道了,江湖中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青似乎是想起了上午门前那场恶斗,瑟缩了一下身子,转而道:“那……少爷,咱们可得先说好,这……这五十两银子的事儿,你可不许告诉我爹。我打算靠这银子跟豆腐一起开个小铺子呢,而且,让他知道我在聂家不干活偷懒,非得给我顿打不可。”
  聂阳微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有事。若是在你爹那里问到我想知道的事,我到时再给你们家五十两银子。”
  李青顿时喜笑颜开,连忙行了个礼,道:“少爷您想知道的事儿,我爹怎么可能不说。那我就先谢过了,果然聂家的老爷少爷都一样的大方,也不枉我爹整日记挂着。”
  月儿颇为担忧的看了聂阳一眼,小声道:“哥,你……要去打听什么?”
  聂阳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也不会很快就去。要去,也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月儿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满心狐疑。
  拉拉杂杂各种事情办下来,一夜也并不算太久。等月儿也易容完毕之后,安静的街道上已经传来清冷的三更梆鼓之声。
  有了来时白继羽的那一场恶斗,回程路上,慕青莲显得更加谨慎,神情一直专注凝重。田义斌多半是和女儿谈的不甚愉快,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聂阳也是心事重重,容着四人的马车上,只剩下李青一个还有心思挑挑话头,赞叹田芊芊的那双巧手如何神奇,其余时候,便只剩下车轴叽叽嘎嘎的单调声响。
  慕容极带着另一架马车领在前面,想必是另有话要交代,他硬是让月儿坐在了那边。
  还要趁夜把其余人送到外围玉总管手下,马车并未在聂宅门外停留太久,五人下车后便即离开。
  照之前所商定的,已经是青丫模样的聂月儿交托给孙绝凡安置,聂阳则顶替原本那个小厮卜阿四,随侍在田义斌隔壁。
  应该是江湖人士住下的太多,聂家原本供马车出入的侧门入夜也不会锁上,只有两个临时雇的护院守在门内。那二人都认识田义斌,见他们回来,只是行了一礼,并不多问。
  寻常的家宅庭院之中,充盈着非比寻常的沉重气氛。
  放眼望去的每一间屋子,里面住着的,都不是什么平凡人物。
  聂阳跟在田义斌身后,小心的看过去。
  已经是夜半中宵,可和上次聂阳来夜探之时相差无几,仍是有几间屋子亮着灯光,也不知是有事在谈,还是习惯在明亮中睡觉。
  “田爷,李姑娘提起过的半夜丫鬟不见的事,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路过下人居住的偏院时,聂阳低声问道。
  田义斌微微摇头,道:“也许是家就在镇上,天黑回去了。也许是趁着离了父母,偷偷会情郎去了。这谁说的准。仇隋招待的十分周到,需要女子侍寝的,附近郡城的青楼会专门提供,没人会向这些半大丫头下手。”
  聂阳嗯了一声,看孙绝凡带着月儿往那边走去。田芊芊的手段即便略逊于龙十九,也称得上精妙绝伦,双肩和腰肢都垫了东西,月儿的背影这样看去,和方才李青略显粗笨的身形一模一样。月儿恰好回头望了他一眼,那张脸也已经变成了李青的模样,甚至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担忧。
  那……真的还是月儿么?
  他轻轻晃了晃头,甩掉这无稽的妄想,即使变了模样,那双满含深情的眸子,又岂是旁人模仿的出。
  田义宾与慕青莲的房间并非客房,应该是招待亲眷所用的卧室,因此才有供丫鬟休息的相通隔间,原本的小厮就睡在这里。进屋门前,同院的其他屋子开了几扇窗,有人探头张望了一下,田义斌扬手笑着打了个招呼,慕青莲则抢先进屋,并未理会他们。
  有慕青莲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睡着,聂阳躺在床上觉得着实安心不少,这世上能暗算慕青莲的人实在不多,也让他自从到了镇上之后,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
  安眠的时间纵然短些,也好过在噩梦中挣扎十几个时辰。
  天蒙蒙亮的时候,聂阳睁眼醒来,身上的酒意已完全消去,那恼人的药性应该也已清除干净。
  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甚至隐隐有些亢奋。一想到仇隋就在同一间院落之中,他甚至觉得掌心已有些湿润。
  他一定就是邢碎影,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出手杀了他。聂阳反复在心里强调着这个念头,好稳固被那张面孔所动摇的心绪。
  那小厮昨夜交代的事情并不难记,他起身后先去偏院打了桶冷水,顺路拎一壶伙房烧好的开水,交给田爷洗漱,向前厅的大丫头要一袋上好的花茶,早晨的事便算完了,之后只待田爷吩咐即可。
  田义斌知道这是聂阳,自然不会交代什么繁杂工作下来,反倒招呼他一起喝茶,聂阳唯恐被人看穿,只是站在旁边伺候。
  知道他有些担心月儿的情形,田义斌喝完茶后,便带他出门望偏院走了一圈。
  丫鬟们起的更早,但一番收拾下来,总不如仆人小厮出门利索,此刻才三三两两分工行动。
  月儿跟在两个小丫头身边,远远看去有说有笑,并没露出什么破绽,一路往二进去了。
  “怎样,要不要去拜会一下仇掌门?”
  慕青莲信步走到田义斌身边,明里向田义斌说道,实际自然是在问聂阳。
  聂阳压低声音,道:“如果方便,再好不过。”
  田义斌朗声笑道:“好,我这就去向仇掌门问个晨安。”
  院中有天风剑派弟子经过,立刻拱手道:“田爷,慕兄,掌门就在正厅。”
  慕青莲摸了摸右臂的伤处,领在最前。
  终于……要真正站在他面前了。聂阳尽力不着痕迹的深深呼吸几次,努力松弛下有些过头的兴奋心情,恭敬谨慎的跟在最后。
  虽不能与大富大贵的人家相比,聂家的宅院在这小镇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豪阔。可见混迹江湖的人,总是比寻常百姓要宽裕的多。
  过去路上,三人与宋贤擦肩而过。
  这瘦小老者看起来弱不禁风,内功却当真深不可测,昨日与赵阳硬碰硬一场下来,毫发无伤的仅有他一人而已。虽说占了赵阳连战数场的便宜,但也不能小觑。
  而且此人基本可以断定是天道中人,若是动起手来,九成九会是仇隋的助力。
  如何对付他,也算是一道难题。
  正厅屋门正对着影壁,此刻大大敞开,亮出屋内情景。赵万钧与净空大师都已入座,还未到门前,三人就已听到赵万钧略显嘶哑的嗓音远远传来。
  “让我说,赵阳多半与这起大案脱不了干系。狼魂高手如云,又有如意楼这个靠山,做下这案子的实力绰绰有余。如意楼如此庞大的组织,对金银消耗也必定十分巨大,这地方离如意楼传闻中的总堂所在如此接近,多半就是他们设下的诱饵!”
  净空大师颇为不以为然,缓缓道:“赵施主,推测是推测,没有证据,还是不要乱下结论的好。你动了嗔念,还是先静下心来,再重新考虑吧。”
  他们走到门前时,坐在当中的仇隋恰好开口,温文尔雅的声音微笑道:“赵大哥虽说心中有气,这猜测到也不是没有道理。七星门覆灭,才轮到鬼煞在江南崛起,照理说,他们算是欠了如意楼一个人情。净空大师,这么大的案子,又有这么多高手赶来,光是为了银子,你觉得他们肯在山上等死么?”
  田义斌在门外哈哈笑着大步迈入,道:“这可说不好,这些杀手本就是拿钱办事,舍生忘死,只要得出的够多,让他们在哪儿等死都不是没有可能。”
  “田爷说的也有理。”
  仇隋抿了口茶,笑道,“不过现在这案子由谁犯下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早日击败山上的敌人,将被劫走的税银夺回来。将这场风波彻底平息。”
  赵万钧恨恨道:“可若真的是如意楼背后指使,赵阳这次现身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莫要忘记,这人上次在江南出现,带走了多少高手性命!咱们攻山之时,背后受到此人钳制,还不知要葬送多少性命。”
  慕青莲微微皱眉,道:“赵大侠的意思,莫不是我们应该在行动之前,先去将赵阳擒下?接着,再跟如意楼大打一场,分个胜负?”
  赵万钧听出他语气中的讥刺之一,面上一红便要发作,抬眼看到他手肘上的绷带,转而奇道:“咦,慕兄,你……你怎么一夜过去,又添了外伤?”
  慕青莲在田义斌身边坐下,淡淡道:“昨夜我和田爷出门办事,遇到一个来历不明的高手,我吃了点亏。不打紧。”
  净空大师白眉微皱,沉声道:“这小小的镇子,也不知藏了多少高人。那天在街上,贫僧看到焦枯竹焦施主,身上煞气之重,令人心惊。”
  仇隋点头道:“那些人不知为何而来,尽是这次行动的变数。不过所幸北严侯府的高手已经赶到,想必这两天就会制定出详细的行动计划。到时夺回税银,也算是替武林在朝野之中争了一口气。此次所为乃是江湖大义,宵小之辈若想来横生枝节,必定遭万人唾弃,大家不必多虑。”
  聂阳站在田义斌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垂首不语,也不能抬眼特意去看仇隋,只是静静听着。
  但此处离仇隋实在是太近,近到若是他手上有柄剑在,便一定会出手的程度。
  他在田义斌的椅背后紧紧握住了拳头,才让露在他人眼前的部分不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程副统领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慕青莲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语调,连发问也没有多少疑惑之意。
  与他一起待的久了,大多会有些怀疑,那些关于他曾是杀人无算的冷血杀手的传闻,究竟有几分可信。
  但屋中最为气定神闲的人,还是仇隋,“仍是昨日下午的消息,今天的还没动静。不过这事急不得,这么多日子已经等了过来,又何必在乎这一天两天。”
  他这份闲逸颇有感染力,赵万钧的紧绷情绪稍微放松下来,连聂阳的紧张感也跟着消除了几分。
  看来仇隋作为一派掌门的风范,已初露峥嵘。
  “田爷,这次行动,你还未说明到底是否加入,眼看便到了动手的时候,在下觉得还是再向你确认一下的好。”
  仇隋的目光扫过聂阳,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直接落在田义斌身上。
  聂阳略略松了口气,用余光打量着仇隋。
  他的面色依然十分苍白,仿佛终日不曾好好休息,眼中也能看到清晰的如网血丝。
  那双眼温润祥和,实在看不出半点属于邢碎影的痕迹。
  田义斌长长叹了口气,笑道:“我原本是不服老的,可昨夜见到慕兄受伤,对手只是个不足二十的年轻人,才发现我们这些前浪,还是乖乖死在沙滩上的好。仇掌门,我就在山下掠阵吧。”
  这一听便是借口,仇隋却并未多问,而是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强。仁庄那么多张嘴,毕竟不能离了田爷。慕兄受伤颇重,若是到时侯未能痊愈,依在下之见,就也不要上山了。”
  慕青莲点了点头,道:“遵从仇掌门安排。”
  “只是一个小小的鬼煞,咱们聚集了如此多的高手,再加上北严侯府的精兵强将,人手已是绰绰有余,两位也不必挂怀,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仇隋起身向外走去,道,“保险起见,我会去再询问一边,不愿上山的,到时就都交给田爷你来调配,作为接应。”
  田义斌拱手笑道:“好,就让老夫腆着老脸再管一回事。”
  赵万钧盯着慕青莲的伤口,颇为在意的问道:“慕兄,你说的那个年轻人这么厉害么?你受的内伤也并不算重啊,怎么会伤了你,还吓到了田爷。”
  慕青莲微微张目看了田义斌一眼,只说了十个字:“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
  不仅是赵万钧,连净空大师的脸色也变了,早已见过白继羽武功的田义斌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一举,聂阳提壶帮他满上。
  “竟然已有三人……”
  净空大师沉声道,“这魔刀,为何还能流传于世?”
  慕青莲笑道:“大师将来遇到他们,不妨好好问问。我是不想再遇到这刀法了。”
  赵万钧愤愤在桌上捶了一拳,怒道:“炎狼、魔刀,这镇上到底还要来多少怪物?”
  田义斌叹道:“你不如问,这镇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怪物不曾现形。”
  慕青莲在旁道:“去镇上转转,总好过坐在这里。”
  他说着站起身来,问道,“赵兄,净空大师,可有兴致同去?”
  看那二人都摇了摇头,田义斌笑着站起抱拳,道:“那恕田某少陪了。”
  到了门外并无他人处,田义斌才向聂阳问道:“怎样,看出什么没有?”
  聂阳叹了口气,摇头道:“看不出任何破绽,我在想,是不是我以本来面目现身的话,他才会有所行动。”
  慕青莲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急,那种情非得已的手段,还是等到最后关头再用。”
  “说是出来转转,还真不知道去哪儿。”
  田义斌左右张望一下,笑道,“慕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慕青莲略一犹豫,道:“要是聂兄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咱们不妨去看看赵阳。”
  “哦?为何?”
  慕青莲望了一眼聂阳,道:“那位赵雨净赵姑娘,不是也知道很多事么?”
  赵阳是在慕容极选的地方落脚,并不难找。
  比起聂阳刚到镇上的时候,江湖人已经少了许多,到了客栈,还不是用餐的时候,饭厅里也没什么人,倒是有一桌二人相对而坐,正在豪饮不休,桌边地上,已放了三个空酒坛子。
  说是对饮,倒也不甚恰当,赵雨净只不过是端着酒杯,勉强抿上一口,而背对着他们的阔背汉子,却是一碗一碗仰头鲸吞。
  田义斌笑道:“这赵阳莫非是转了性?跟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却一碗一碗的喝酒。”
  慕青莲也跟着笑道:“江湖传言中,我可是在女子闺房之中,也从不睁眼的。再说他既然认这姑娘做了侄女,多半也不方便下手。”
  他二人调侃的事情,聂阳自然知道。赵阳既好酒,也好色,但传言他寻欢之时绝不喝酒,喝酒之后也绝不求欢,说是与他年轻时一次酒后乱性有关。
  那他在这里大口喝酒,自然就是对赵雨净并无杂念。
  这话音虽不算大,却也足以让赵阳听到,他一抹嘴角,也不回头,笑道:“假瞎子,你来找我作甚?想来找回场子,也等养好伤吧。另一个说话的,是田爷么?”
  田义斌哈哈一笑,大步上前,“你好毒的耳朵,一别五年,我嗓子莫非就没变过?”
  赵阳哼了一声,笑道:“你这鬼鸭子一样的怪嗓子,谁忘得掉。来,坐下喝酒。”
  他双目一扫,奇道,“你好大的气派,出来闯江湖还带着小厮?”
  田义斌看聂阳并不想露出身份,便坐下仰头干了一碗,道:“我早过了闯荡江湖的年纪,这次来也是为了私事。身边跟着一个手脚麻利的,总归舒服一些。来,慕兄,你也坐。”
  慕青莲微微一笑,要了一壶热茶,道:“在下不擅饮酒,还请赵兄恕罪。”
  “少一张嘴,还省了我的银子,有什么不好。”
  赵阳呵呵一笑,看着慕青莲右臂伤处,奇道,“你这假瞎子不是很少与人动手的么,怎么和我较量才一天,就又受了外伤?”
  慕青莲不愿多言,便简略交代了两句,搪塞过去。
  赵阳并没把那刀法放在心上,一笑而过,跟着突然反手抓住慕青莲腕脉,面上泛起一片红光。
  聂阳心中一惊,但看慕青莲毫无躲避反抗之意,也只好沉下心来看着。
  约莫一盏茶功夫,赵阳松手端碗仰脖喝尽,笑道:“成了,你那刀伤我没办法,我这焚心诀造的孽,这就两清了。”
  慕青莲干了杯茶,道:“昨日本就是我挑战在先,还是要多谢赵兄。”
  赵阳一摆手,与田义斌斗起酒来,两个海碗交错不休,顷刻便又是两坛见底。
  聂阳在旁站着,偷偷看了赵雨净几眼。她气色极为差劲,双目迷离无神,仿佛还未从昨日仇隋所说的话中脱离出来。
  若是发现不了仇隋的破绽,真的认为邢碎影已死的话,我也会变成这副样子么?聂阳心中暗暗说道,突然觉得不论是赵雨净还是自己都着实可怜得很,一生的念想,就这样全数绑缚在彻骨的仇恨之上。
  一切事了的那天,他真的能如月儿所希望的那样,平平常常的生活下去么?
  “好,还是有人一起喝的痛快,这丫头酒量太差,脉象又极为不稳,我喝了一早晨闷酒,烦得要死。”
  赵阳呼的出了一口长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腹,话锋一转,道,“说吧,有什么事?是找我,还是找我那便宜侄女?”
  田义斌打了一个酒嗝,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为了仇隋的事情而来。这位赵姑娘知道的事情,可能对我们有些帮助。”
  慕青莲怕说不清楚惹出纠缠,直截了当道:“这么说吧,我们怀疑,仇隋杀死的邢碎影,只不过是个替身。”
  赵雨净双目一动,这才浮现些亮光出来,她颤声道:“你……你是说……”
  田义斌点头道:“虽然还只是猜测,但我们相信,你之前所见到的邢碎影,应该就是现在的仇隋所易容,而他杀掉的,就是早早准备好的替罪羔羊。为的就是最后金蝉脱壳,摇身一变洗清所有的旧债。”
  赵阳眉头扬起,问道:“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并不轻巧,要有易容高手帮忙和深沉心机不说,这么多年的布局,光是这份耐心就极为可怕。”
  赵雨净也面露迷茫之色,小声道:“我……我昨晚也曾想过这种可能,可……可实在是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田义斌叹了口气,将他们的推测尽量简略的讲述一遍,细节处慕青莲在旁补充,一些旁证也都毫无保留说了出来。
  赵阳耐心听完,忍不住赞道:“你们说的若都是事实,那这仇隋倒当真是个人才,只可惜心胸不够广阔,为了私怨荒废半生,实在有些不知轻重。”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说罢,他还特意看了赵雨净一眼,而听在聂阳耳中,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跟着一拍后脑,大笑道:“不过这话由我来说真是毫无底气,哈哈哈。”
  这笑声虽然依旧豪迈,却也隐隐含着一股苦涩之意,想来对当年狼魂报仇雪恨之时做下的事,多少有些悔恨。
  赵雨净低头望着膝上紧握双手,开口道:“既然如此,我知道的事……便都告诉你们好了。不过,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处。我……始终像个傻子一样,被他刷的团团转,到最后,竟连他是生是死,都猜不出……”
  田义斌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柔声道:“一切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能隐瞒一时,绝隐瞒不了一世。”
  赵雨净点了点头,开始从头讲起。
  仇隋第一次入谷袭击的事,聂阳也只是听过一个大概,此刻听她细细道来,心中颇有身临其境之感,忍不住咬紧牙关,双颊的肌肉微微跳动。
  “他将葛凤直接杀死,恐怕为的就是不叫她言语之间露出破绽,让你们怀疑他仇隋的身份。”
  慕青莲听到半途,忍不住低声道,“也可能,他当年在仇家,就与养父母结下了什么旧仇。”
  赵雨净继续讲述下去,跟着便是嫂子葛婉玉被他任意玩弄奸淫,哥哥也被他弄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她将的时候条理颇为清楚,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如此悲痛愤恨之事,提起来也没见有多么伤心,连眼泪也没有落下一滴,那干枯双眸,仿佛已变成两口无水深井。
  而到最后,她说起了聂清漪。赵阳神色一凛,面上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许多,聂阳也不禁仔细听去,不愿漏掉一字。他也隐约知道,赵雨净对那时发生的事,多少有些隐瞒,此刻看她倒像是要一吐为快。
  “聂清漪主动去找的仇隋?”
  赵阳听到此处,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看赵雨净点了点头,他颇为疑惑的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的对话赵雨净大多没有听到,只是似乎听到她管仇隋叫了赢什么的名字。
  赢隋这个本名已不是什么惊人秘密,在场众人倒也不太惊讶。
  但紧接着,赵雨净的话却让他们都小小吃了一惊,聂阳更是惊讶的微微张口,险些便忍不住问出口来。
  “她最后要我带口信给聂阳,说……让他不要报仇。她说所有的恩怨都由她一人而起,她去找仇隋,就是为了两不相欠,她还让聂阳带着家眷,去董家好好生活。”
  她迟疑一下,接着道,“只是我报仇心切,不愿将这些告诉聂阳。想必……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事。”
  田义斌听到此处,忍不住侧头望了聂阳一眼,另一首在背后偷偷扯了他一下,提醒他莫要失态。
  慕青莲沉吟片刻,苦笑道:“如此说来,先不论仇隋究竟是不是邢碎影,至少某些事情已经很明确了。”
  田义斌点头道:“不错,仇隋便是赢隋,赢隋就是赢北周的儿子,而赢家与聂家,有解不开的血仇。聂清漪的话,未必便是真相,她一力承下所有仇恨,多半是为了保护什么。”
  慕青莲接道:“也并不难猜,邢碎影下手最为很辣的一次,便是聂清远夫妻的惨案,聂清漪不管是为了保护聂家的声誉还是为了保护聂阳、聂月儿兄妹,都有可能这么做。”
  赵阳此刻才缓缓道:“我想不通。赢聂两家最有可能的血仇,无非便是赢北周暴毙。可偏巧那事我知道,赢北周的确是因病死在聂家。告诉我这事的人绝对信得过。”
  “哦?”
  慕青莲问道,“赵兄是什么缘由知道这陈年旧事的?”
  赵阳道:“聂清远与杜远冉比剑的时候,我有个兄弟眼界极广,认出他苦练的那门绝招并非聂家剑法祖传,而是新近加进去的。只是聂清远战败,便不好再当面说破,于是暗地里调查了一番,才发现赢北周因病暴毙在聂家,临死前留了一套剑法,那绝招,就是出自那门剑法。这毕竟是聂家的家事,也就没再深挖。你此时说起,我才想起还有这事。”
  聂阳垂下头,掌心和腋下已尽是汗水。
  果然……那一招浮生若尘,其实本是赢家的剑法。他能这么顺畅的施展出来,也是得益于……那不愿承认的甥舅关系吧。
  不行,已经决定了不能再想的,聂阳唯恐思路会顺着这个方向蔓延下去,连忙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稍稍冷静了几分。
  可事情却不是他不愿想,便不会有人再提。
  慕青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变冷的茶水,跟着缓缓道:“之后的事,我们却推测出了一些。比如,赢北周死后,遗下的并不只是赢隋一个儿子。还有个更年长些的女儿。”
  他张开双眼,目光在聂阳的脸上一扫而过,沉声道:“赢北周死后,赢隋送往仇家做养子,一切都有据可查,连仇隋本人也亲口承认,并以此作为聂家对他的恩惠。”
  他勒住话头,一字字道,“而从我参与到此事起,先后听过多人详谈此中经过,却没有一人提起过这个女儿的下落。”
  桌畔默然片刻,慕青莲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也许,我们是时候问一问仇隋,他为何也不肯提起这个姐姐了。”
  聂阳抬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他想开口,让他们不要再查这条线,要查,也一定等到报仇之后,可他双唇蠕动,却像挂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发不出声。
  那绑在他身上,将他高高吊在半空的纤细绳索,仿佛已被搁在了锋利的刀锋上。
  而下面,则是一片虚无的深渊……

  乳硬助性 第九十一章
  (一)聂阳被看得有些发窘,忍不住扭开一些,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月儿笑眯眯道:“当然有,你脸上被芊芊弄上这么多东西,‘我是大傻瓜’‘我好色又下流’‘不是主角我早该死了’,啧啧……你一定欠了她很多钱。”
  “……田!芊!芊!”
  (二)“这有什么好想的,让我躲在这边整天担心哥哥在仇隋身边有没有个三长两短,没三天我就疯给你看。再说你们又要找顾不可又要找李玉虹,还想分人手保护我,一个个都要去学忍法影分身了吧?”
  “呃……”
  (三)照之前所商定的,已经是青丫模样的聂月儿交托给孙绝凡安置,聂阳则顶替原本那个小厮卜阿四,随侍在田义斌隔壁。
  “卜阿四?田爷,你原本是姓穆的?”
  “……”
  “给我告诉那个编剧,最近少看英超!”
  (四)净空大师白眉微皱,沉声道:“这小小的镇子,也不知藏了多少高人。那天在街上,贫僧看到焦枯竹焦施主,身上傻气之重,令人心惊。”
  “看来是练功走火入魔,伤了脑子。”
  (五)赵万钧愤愤在桌上捶了一拳,怒道:“炎狼、魔刀、狼人、吸血鬼,这镇上到底还要来多少怪物?”
  “喂……能拍暮光之城了。”
  (六)“好,还是有人一起喝的痛快,这丫头酒量太差,脉象又极为不稳,我喝了一早晨闷酒,烦得要死。”
  赵阳呼的出了一口长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腹,话锋一转,道,“说吧,有什么事?是找我,还是找我那便宜侄女?”
  “便宜?”
  旁边一人双眼一亮,抢着问道,“多少钱?”
  (七)而到最后,她说起了聂清漪。赵阳神色一凛,面上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许多,聂阳也不禁仔细听去,不愿漏掉一字。他也隐约知道,赵雨净对那时发生的事,多少有些隐瞒,此刻看她倒像是要一吐为快。
  “呕呜……”
  于是她就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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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1-18 22:43 #117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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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血光之灾
  冷汗已几乎从面上的伪装下渗流出来,聂阳垂在腹前的双手已握的发白,混合着烦闷的不安让他快要忍耐不住。
  仇隋的姐姐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在仇隋死前,聂阳都不想知道。
  有些事能令他坚定,有些事也能令他动摇。他能预感到,那个开始昭显自己存在的女子,绝对属于后者。
  但桌边坐着的几人,却还是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毕竟基本排除掉赢北周的原因后,赢聂两家的秘密,九成就要落在这个神秘的女子身上。
  不行……不要再说了……面具下的脸一定已十分苍白,聂阳踌躇着抬起手,实在不行,就在此处亮明身份好了。
  他现在不想知道当年的恩怨,他只想杀了仇隋。他不在乎等仇隋死后再知道一切,即便会因此而后悔,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能允许自己人生的线,绷断在这样一个迫近目标的时刻。
  就在他打断众人的谈话前,另一个声音代他实现了这个目的。
  那是个有些紧张,带着浓重南乡口音的男声:“请问,哪位是赵阳赵大爷?”
  赵阳左眉一扬,长身而起,转头看着旅店门口进来的瘦小农夫,道:“是我,什么事?”
  那农夫拿着草帽扇着脸上的汗水,陪笑道:“有人给了我五两银子,叫我半个时辰内务必把那两箱东西送到这儿,紧赶慢赶,驴子都快抽了筋,好不容易没延误了,赵大爷您赶紧来收一下吧。”
  那农夫身子虽然精壮,但步履虚浮双目无神,确实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应该只是拿人钱财帮人送货。
  这种手段江湖再常见不过,送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田义斌与慕青莲同时站起,跟着赵阳走向门口。
  聂阳心底松了口气,跟在田义斌身后,悄悄打量了赵雨净一眼,她精神似乎稍稍好些,想来是不知不觉间,仇人的死活已和她的性命牢牢捆在一起,形影相随。
  外面停着一辆驴车,车板极小,上面却驮着两口大木箱子,要不是几道麻绳交错固定,根本无法启程。那两口箱子两头顶出车板数寸,这农夫无处可坐,多半是一路小跑跟来,难怪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就是这两口箱子?”
  赵阳走近驴车,鼻翼忽的一抽,浓眉跟着拧起几分。
  他本就长的粗犷,眉头一皱,让那农夫顿时有些惶恐,连忙过去把绳子解开,一连声道:“对对,就是这两口箱子,我这就给赵大爷卸下来。只是……只是我实在搬不动,要送进去的话,还得劳驾赵大爷找个人搭把手。”
  慕青莲沉声道:“不必,你卸在这里,就快快走吧。”
  察觉到两人的语调都有些异样,聂阳也连忙走近几步,才一靠近,就发觉因由所在。
  想必是那农夫一路跟着跑来已经习惯,才并未察觉,这两口箱子里,正散出淡淡的血腥气。
  赵阳不愿惊到这老实农夫,知道问他也问不出什么,绳子一开,便一手一个将箱子托到门边地下,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催他走人。
  看了看周围并没多少百姓走动,赵阳双手一张,让众人往后退开几步。他将箱子开口朝向另一侧石墙,站在数步外一记劈空掌力砸去,将箱盖铰链从后砸开,跟着又是一掌,箱盖咔嚓一声倒在一边。
  他如法炮制,将另一口箱子也打开,这才远远站定,探头望去。
  没有火药,也没有暗器,看箱口的空气,也不似有毒。
  他们这才凑近围了过去,看那两口箱子中究竟放着什么。
  “咦?”
  赵阳一眼扫过,奇道,“这是什么人在发疯?花五两银子送两个我不认得的死人来做什么?莫非觉得赵某是三岁娃娃,凭这便要把我吓跑不成?”
  聂阳凑近目光一垂,便觉胸中一阵滞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之意从舌根泛开满嘴。
  这两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王凝山,另一个,却是慕容极已经令人去找的顾不可。
  把这两人送来给赵阳,不如说是间接送给慕容极看。
  聂阳握紧双拳,压低声音把这二人的名字告诉了田义斌,田义斌与顾不可似乎曾是旧识,闻言面色微变,俯下身去一把把箱中尸身提了出来。
  那尸体面目略显浮肿,但不难认出身份,看他面目扭曲惊愕,也不知死前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按说以顾不可的武功定力,不应有如此神情才对。
  “果然是顾不可。”
  田义斌喃喃说道,仔细看着尸身周遭。听到这名字,慕青莲的神情也是一变,凝神看了过来。
  尸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一触肌肤,尚有余温,肿胀的面目略微发黑,紫色的舌头探出唇外,显然是中毒身亡。
  慕青莲微微摇头道:“看样子,他多半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他想向如意楼传达的,必定是什么要紧的讯息。只是我还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宁愿背叛天道。”
  “进箱子里的时候,他还没有死。至少,还没死透。”
  赵阳在一旁看着箱子内壁,突然开口道。
  箱子内壁上,清晰地留着顾不可用已然紫黑的毒血留下的字迹。
  想必是他强闭住一口真气封在心脉,才留下这么一条线索。只可惜,全无用处,留下的几个字中,第一个杀字虽然写的歪七扭八,倒是并不难认,可第二个字却只能认出半边,是个歪歪扭扭的单人旁,至于右边那血糊糊的一团,只怕是神仙也分辨不出,第三个字只写了两笔,一点一横,仅此而已,不过位置偏高,应该是某个字的上部。
  若是有人这样也能猜出顾不可要说什么,只怕连顾不可肚子里的蛔虫都要甘拜下风。
  王凝山的尸体倒是已经死透很久,提出来时四肢都已僵硬。他面上仿佛仍凝结着死前那一刻的怒气,一双眼睛几乎瞪出眶来,牙根尽是血丝,那怒火中烧的感觉,仿佛能传达到此刻看见尸身的人心中一般。
  他周身大大小小也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伤处并不很深,切口却极为怪异,倾斜的角度与寻常剑法略有不同。
  聂阳不必仔细去看,也能轻易的辨认出来,那正是聂家剑法的绝招,浮生若尘。
  尸体胸前的衣服被割开,胸膛上被划出一行血字,顺天者死。这一手目的倒是十分明确,昔年狼魂与天道斗得最为激烈之时,天道被诛杀的高手便经常会被在尸身上留下这样的字迹,王凝山的尸体被处理成如此模样,必定此前已经让他人过目过,既可以给王凝山扣上天道的帽子,又把杀人者的嫌疑引到了聂阳身上。
  到时只要再把李玉虹处理妥当,凝玉庄的报复,必定会直指聂阳而来,说不定,连此前任凝风夫妻的旧帐也会一并清算。
  这熟悉的套路,是仇隋的手法。
  赵阳蹲下伸手一拧,将王凝山手指齐根掰断,从中扯出一块巴掌大的绸布,布边连着一根绳子,他低头看了看,冷笑道:“哼,到死手里还攥着块肚兜。”
  聂阳思忖片刻,觉得不能再对赵阳继续隐瞒身份,毕竟若是能得到这位前辈助力,外围的许多事情便都有所依托。
  他凑近田义斌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田义斌先是一怔,跟着看了一眼王凝山,点头道:“好吧,我来说。”
  守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在旅店门前,自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田义斌打个招呼,四人两两抬起箱子,往楼上走去。
  不愿让血腥气污了卧房,赵阳丢下银子又专门开了一间上房,赵雨净不知他们几个要做什么,只是茫茫然跟着走了上来。
  不愿让赵雨净知道聂阳方才就在,田义斌借口他们要仔细研究这两具尸体,把她哄回了自己房间休息。确信再无他人,这才由他开口,将话头挑起说开。
  揭破聂阳身份之时,赵阳并未太过惊讶,只是拍了拍聂阳肩头,微笑道:“原来你就是小杜的侄儿。”
  毕竟外围的事主要是与天道有关,对自身的事情聂阳也就说的比较简略,加上近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人讲述,也已熟练许多,片刻就已经把大致的来龙去脉陈述清楚。
  当年追杀邢碎影的发起者是上代狼魂中位居第三的前如意楼主风绝尘,纵然她不愿旁人插手,赵阳也不可能闻所未闻,一些消息两相印证之下,反倒让他也起了兴致,冷笑道:“如此说来,仇不平倒真是找了一个好弟弟,天风剑派由此人执掌,才算是与当年一脉相承。”
  想必是回忆起与六大剑派争斗的那些时日,赵阳的语气也略显讥诮。
  但既是旧事,他自然不会再提,转而向聂阳询问这两具尸体的详情。
  无奈聂阳所知也是极少,和盘托出之后,也只是提供了一些猜测的基础罢了。
  慕青莲原本不太相信顾不可会加入天道,他与顾不可有位共同的好友,以他间接了解,顾不可与天道理应相看两相厌才对。直到说起原因可能与王落梅有关,慕青莲才略显释然,轻叹道:“这倒像是他这样的人会做的事。可惜,可惜……”
  赵阳屈指轻敲桌面,沉吟道:“按说他误会你杀死王落梅,以他这份情愫,本该对你恨之入骨,怎么这次反而主动托你帮忙联络呢?”
  慕青莲接道:“除非他急着要说的那件事,足以让他暂时放下私仇。”
  如果慕青莲所言非虚,那对于顾不可来说,背叛天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能忍下对聂阳的恨意,反倒说明了他想说的话十分要紧。
  聂阳颇为悔恨的咬牙道:“当时我若是不急着离开,多听他说上两句就好了。”
  赵阳哈哈一笑,道:“这种废话还是少说,你又不能当真回到那天,何必徒增烦恼。有这心思,不如多看看眼下,想想将来。”
  他侧目望着箱中顾不可的尸体,道,“既然假瞎子对这家伙颇为了解,那总算可以开始猜上一猜。”
  田义斌点头道:“此事必定是与当下的税银案紧密相关,谋划的,也必定是天道中人,恐怕幕后主使,十有八九便是仇隋。”
  赵阳轻笑道:“这仇掌门倒当真忙得很,税银案由他明暗两头主持,还要借这机会收拾自家仇人,同时重新立起天风剑派的门户,几摊子事捏在手上,还要计划一桩足以让顾不可冒险叛逃去如意楼的阴谋,你说这人,莫非长了八个脑袋?”
  慕青莲摇头道:“先不论主使是谁,关键还是先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我对顾不可的了解可能不如田爷清楚,他仁庄中江湖情报极为广博,不妨先让他说说看,顾不可的经历中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田义斌皱眉道:“我最早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名。混迹在我爹好心收留的一些流浪少年之中,他那时又黑又瘦,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我之所以记住他,也是因为他离开庄上之前,特地找到我爹,留下一张写着顾字的纸片,信誓旦旦说他将来一定会扬名立万,到时候必定会来报答什么的。”
  仁庄人来人往,田义斌这类事情想来也经历过不少,他一边仔细回想,一边缓缓道:“他再来时,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剑客。那时,他才说他叫顾不可。在庄上盘桓了一些时日后,突然不辞而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了,他剑法有成再次来访的时候,龙十九已经在庄上住下。”
  “那关于顾不可个人,仁庄有什么了解?”
  慕青莲在旁问道。
  “我没有特意留意过,回去查一下的话,应该有一些记录。”
  田义斌记性虽好,也不可能记得住江湖上如此多的人物个个生平,就连皇城五年一度的风云天骄榜由多人收集江湖消息,仍间或沦为笑料,他自然不愿随口说些无从考证的传言。
  赵阳却毫不在意,道:“不碍事,就算是小道消息,可信不可信的都好,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假瞎子不是绕着弯子也知道他么,多少能判断出大致真假。之后咱们来猜他的想法,总算也有个依据。”
  说话的都是前辈,聂阳不好插言,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便只是听着。
  田义斌只得叹了口气,道:“这种流言,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你们权且一听。他据说是将门之后,先祖一家满门,都间接死于北严侯手中。父债子偿,当时的小侯爷,现下的北严侯,自然就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与侯爷关系极好,时常来往走动,他那时混入仁庄,九成是为了报仇。”
  他顿了一顿,神色颇有几分不解道:“不过这传言未必可靠,毕竟直到最后他武功大成,我和侯爷也都不曾再遇到过他。可能这次税银遭劫,也和这血仇脱不了干系。”
  慕青莲略带无奈的微微一笑,道:“我那朋友也提过,此人生平一大憾事便是家仇未报,也不想去报。至于个中原因,当时只是闲谈提及,我也并未细问。”
  “若这传言属实,倒也并不难猜,”
  赵阳颇为玩味的看向顾不可尸身,缓缓道,“此人既是将门之后,自然懂得何谓家国平安。侯爷虽然年纪不大,统率谋略却皆是上等,北防重地他接手十余年间,与北蛮大大小小三十余战,未尝一败,那帮野人闻风丧胆,这顾不可要是为了一己私怨刺杀这样一位朝廷栋梁,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行走江湖。受人怂恿去劫了这笔税银,想必就是因他非要泄了这口吞不下的恶气而已。”
  他把眼一抬,接道:“这么一想,这倒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
  田义斌点头道:“的确,他第一次到我庄里,就没对我露出过好脸,最后一次见面时,倒是对我和善了许多,如果不是……唉,我还道能和他交个朋友。”
  赵阳盯着那凌乱笔画,沉声道:“说不定,他已经把你当作了至交好友。他这种人,心里的事,嘴上未必会说。你瞧他留下的这东西,像不像是要写杀仁庄三个字?他说不定是为了警告你,有人要杀仁庄庄主。”
  聂阳皱眉,谨慎道:“要是个仁字,右面那半边,也写得太用力了……”
  “天道难道想要对我动手?”
  田义斌先是一怔,跟着苦笑道,“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龙十九在我那里待了这么久,我家中那些五湖四海的宾客,不知道已经混了多少他们的人。”
  慕青莲缓缓道:“难怪田爷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上山,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田义斌呵呵笑道:“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但托多年刀口过活的福,总不至于有人算计我,我也浑然不觉像块木头。更何况这可不是天道第一次打我的主意了。头一次向我下手之时,要不是小星兄弟恰好在我庄上混口粥喝,仁庄那时就要糟糕。龙十九突然发难这次,倒是托了聂兄弟的福。”
  聂阳连忙微微摇头,道:“不敢当,这是我份内之事。”
  赵阳拿起酒碗仰头喝下,哈的吐了一口大气,道:“暂且先当作这样,那帮杂碎要借这次大案的机会再向田爷下手,顾不可念在旧情份上,冒险想要通知与田爷关系不错的如意楼,结果死了。那你们两个在田爷身边,一定要格外小心。聂阳,你家的宅子现下可不姓聂,一定不能大意。这几天他们就得动手,狐狸尾巴藏不久了。宅子里的事,就全靠你们三个了。”
  “那……”
  聂阳想到此行本是要拜托赵阳在外围行动,开口正要说话,却被赵阳抬手打断。
  “姓玉的既然靠不住,总还有我在。有人巴巴的花银子给老子送两个死人来寻晦气,我要是还整天在这边喝酒,岂不是要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他反手将酒碗扣在桌上,冷笑道,“外面的事,就只管交给我来,那会点变脸本事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娘们,我非揪出她来剥光打一顿屁股不可。她手下那些孝子贤孙,我一个个拧断了脖子戳进她屁眼里。”
  “我把那便宜侄女送走,之后就行动。”
  赵阳起身走向门口,扭头道,“聂阳,你和她要不要说话?还是我帮你带个话?”
  聂阳略一踌躇,摇了摇头,道:“不必,我没话要对她说。”
  知道赵雨净隐瞒聂清漪遗言,他心中怎能不留下一个疙瘩,此刻又是紧要关头,哪里还有闲心去与她闲聊。
  赵阳微微一笑,拍了拍胸口道:“男人还是要胸怀广阔一些,那好,改日再叙,少陪了。”
  他说走就走,话音未落,已大步离开。
  听赵阳敲门叫出赵雨净就此离去,聂阳三人也不愿久留,将两具尸身装回箱内,从后窗送出寻了个僻静处安置妥当后,时辰已近晌午。
  挖坑埋箱,折腾了一身泥土,三人又找了家小酒铺,草草打理一番,吃喝一顿。
  即将饭毕时,街中马蹄疾响,数名精干骑手一晃而过,直奔聂家而去,匆匆打量一眼,好像是程副统领带来的侯府高手。
  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赶回聂宅,不料行至半途,便看到那几名骑手策马返回,仇隋也骑着一匹好马紧随其后,他在马上看到三人,还百忙之中拱了拱手道:“在下去营地那边与程统领见面,田爷慕兄还请自便。”
  回到宅院,正碰上赵万钧,他愤愤道:“北严侯手下好大的架子,非要带仇掌门去那边详谈,留下咱们一帮人在这边什么也不知道,跟防贼一样防着,凭什么还要咱们给他卖力?”
  慕青莲柔声道:“赵兄,此处人员繁杂耳目众多,程统领能有所防备,说明他行事谨慎小心,对咱们不是坏事。再说你们的行动本就是仇掌门一手负责,由他前去并没什么不妥。对咱们江湖人,这只是一场义举,对他们官府人,这却关系到此后的大好前程,赵兄还是大人大量不要计较的好。”
  赵万钧撇了撇嘴,总算收下了满腹牢骚,毕竟他只是面子有些挂不住,也并不是动了真怒。
  仇隋不在,聂阳倒是松了口气。心中记挂着月儿,他便借着换热水的功夫去后面看了一眼。
  月儿此刻是青丫模样,到不必担心会被哪个粗犷豪客看中陪房,周围尽是些新进丫头,也不必担心说走了嘴,看她们一边说笑,一边把各屋的被褥拿到院中晾晒,聂阳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院子另一头一个大丫鬟正在训诫几个面生的年轻姑娘,想必是又招了些人,他不禁留心几分,暗暗生疑,这宅院虽大,却也不必这般不断招人,他心中寻思,要找机会让月儿打探打探,这来来去去的丫头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机会不难创造,田义斌喝了几口清茶,便带着聂阳往后进走去,看到丫头们忙前忙后的样子,装作过意不去,随手一指道:“我这边没事了,你去帮帮他们。看一个个身子单薄的,哪儿有力气搬这么多东西。”
  聂阳应了一声,立刻便跑去帮忙收拾。月儿心领神会,几趟出入,便找到个机会,脆生生的笑道:“这位小哥,翠姐叫我去抬几张旧桌子方便院子里摆酒,来帮个忙呗?”
  “好嘞。”
  聂阳装模作样的应了一声,颠颠跟在月儿身后。
  即便身边已没旁人,两人也不敢太过怠慢,一边认真应付交代的差事,一边压低声音交谈。
  先确认了彼此都平安无事,这才双双宽下心来,转入正题。
  聂阳这边的消息月儿并不太感兴趣,简单应了几声,表示知道,也并没追问。
  她那边从丫头们嘴里套出的话,有趣倒是有趣,可尽是些流言蜚语家长里短,和年轻姑娘情窦初开时常见的白日绮梦。
  提到最多的,自然是那温文尔雅样貌俊秀的仇隋仇掌门,得着机会能去仇隋身边一趟,但凡胆子够大模样不差的丫头,都会拼着哪怕误了时辰也要找面镜子匆匆梳妆一番。
  若不是那叫翠姐的大丫鬟看管的紧,只怕少不得有人青天白日投怀送抱。
  白天管的严实,入夜却截然相反。翠姐已经成婚,自然并不住在聂宅,晚膳事宜安排停当,她就回家打理自家儿女夫君去了,没人看管的年轻丫头们,每晚总有几个偷偷溜出去的,也正是托了这个的福,月儿替换青丫深夜返回住处才压根无人理会。
  想必是多少被主子们知道了些,前前后后也打发走了不少丫头,说是给了加倍的工钱,所以也没人闹事,只是一茬茬收韭菜似的招人,反正仇掌门财大气粗,工钱比别家高了三成有余,连还在喂奶的小妇人都湿着胸脯跑来应征,总不会缺人用。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
  沉吟片刻,聂阳忍不住叮嘱道,“你还是多留心些的好,也别刻意打探那些走了的丫鬟,现在不是横生枝节的时候,保护好自己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月儿嘻嘻一笑,点头道:“是是是,我的好哥哥,月儿一定谨遵教诲。你只管放心办正事吧。”
  办正事……时下这一团乱麻般的局势,哪有什么正事可做,聂阳唯有回以一个苦笑,将五六个凳子摞好,双手抱起,往院中搬去。
  仇隋这一去竟一直耽搁到天色擦黑,赵万钧一副没了魂的样子,隔上半个时辰,就忍不住使唤个天风剑派的弟子前去打探,一下午过去,足足叫去了四人。
  宋贤与净空大师在正厅下了两个时辰的棋,聂阳不通棋道,对那黑白方寸之争全无兴趣,幸好田义斌也不是沉得住气观棋不语之人,看他们下了一阵,便带着聂阳四下走动,借着探视招呼的机会,把宅子里其他值得留意的人大致向聂阳介绍了一番。
  崆峒断空子聂阳曾经见过,此人颇为倨傲寡言,田义斌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便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按慕青莲的说法,此人在崆峒派同辈高手中剑法已算得上数一数二,若是仇隋的帮手,便一定要格外小心。
  此前聂阳前来窥视时看到的那一老一少,也在留心之列,老者姓单名敬诚,与昔年名震西南四州的锦绣乾坤剑师出同门,不过继承下来的并非剑法而是拳脚功夫,那少年是他的关门弟子,对外不说姓名,只叫他痴儿。
  住下的江湖女子除去孙绝凡还有五人,值得在意的却只有一个而已。那女子年逾不惑,容貌颇为硬朗,身形比起男子还要高大几分,面上隐约可见数道伤疤,说话中气十足洪亮浑厚,令人颇为怀疑投胎时是否出了些岔子。她名号叫做未亡夜叉鲁英虹,二十五岁前便死了三任夫君,此后守寡至今,十余年间为三位亡夫报仇雪恨,只是为人十分低调,平日几乎不曾离开卫州半步,名头并不响亮。
  剩下一个最值得小心留意的,便是天风剑派副掌门林鹤鸣,论年纪他比仇隋大上不少,算辈分可以说是仇不平的小师叔,据说年纪轻轻剑法就已出类拔萃,当年对仇不平继任掌门便颇为不服,此次毫无异议心甘情愿奉仇隋为掌门,其中必有蹊跷。
  这五人田义斌特意点出,或是因为与仇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因为极有可能已是天道中人,他们很可能就是这次天道行动的关键,至于其他住客,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
  “算一算这些值得怀疑的人,除掉那个痴儿还是个娃娃,剩下的人里,随便两人联手杀我,我怕是都只有逃命的份。若里面有一个是宋老头或那个断空子,我想逃命还真不太容易。”
  田义斌回到房中刚一坐下,便苦笑道,“要不是有慕兄弟在,我还真想早早打道回府。”
  慕青莲抚摸着胳膊上的伤处,唇角浮现一丝微笑,也看不出是讥诮还是苦笑,平淡道:“若不是感觉此间事情关系重大,我倒真想陪你一起回仁庄去。”
  “哦?慕兄弟,你也怕了?”
  田义斌随口说道,并无半分讥刺之意,反倒颇有自嘲之感。
  慕青莲却微微点了点头:“久未杀人,也打算绝不再杀人的人,总会有些畏惧血光之灾。”
  “谁的血光之灾?”
  聂阳关好门后,忍不住低声问道。
  慕青莲微睁双目,缓缓道:“我若是感觉的出,也就谈不上畏惧了。也许是田爷,也许是我,也许是你,也许是镇上的每一个江湖人。无论如何,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聂阳扭头看了一眼窗外,保持着恭敬站在田义斌身旁的姿势,冷笑道:“有这么多江湖人在的地方,何时发生过什么好事。”
  “你说的……也有道理。”
  慕青莲淡淡道,“也许,只是我杞人忧天罢了。”
  三人闲聊几句,已是红日斜挂,暮色漫天,才要说起仇隋为何去了如此之久,就听门外一阵噼噼啪啪的慌乱脚步由远及近,一个身量小巧的丫鬟竟不顾礼数的推门闯了进来,面色苍白满脸细汗,气喘吁吁结结巴巴道,“田……田老爷,快……快去前面,厅里……仇老爷回、回来了。”
  田义斌不由得起身笑道:“他回来就回来,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那丫鬟仿佛被吓的不轻,抖抖嗦嗦的摇了摇头,道:“不……不光仇老爷回来了,还、还有人送来、送来两口棺材……里面、里面是死人!两个死人!”
  屋中三人面色顿时都是微微一变,田义斌立刻挥了挥手,道:“你去叫其他人吧,我马上就去。”
  那丫鬟跌跌撞撞跑去下一间屋,聂阳立刻低声道:“莫非咱们埋下的尸体被人掘出来了?”
  慕青莲起身拍了拍聂阳肩膀,道:“应该不是,陷害你,不必再费事把箱子换成两口棺材。”
  田义斌眯起双眼,向门外走去,“不管死的是谁,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走出屋门的一刹那,聂阳陡然觉得一阵心悸。他往旁侧看去,狭长院落远远地另一端,青丫模样的月儿正端着木盆收拾着晾干的被单,混在几个叽叽喳喳的丫头之中,并没什么特别。他吁了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加快脚步跟在田义斌身后,走向前厅。
  比起早晨来时的清静无人,此刻前厅已是另外一副情景,两侧的座椅尽数坐满,只剩下一边的上首留着两个座位,特意留给姗姗来迟的田、慕二人。聂阳平心静气,小心走到二人背后站定,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住,只用余光打量近在咫尺的仇隋。
  仇隋的目光,正专注的落在那两口棺材上。
  棺材是便宜的薄皮糙木,多半就是在镇上匆匆花了几钱银子临时买来,将就一用。
  看田、慕两人进来坐好,仇隋长身而起,向棺材那边走了两步,抬手道:“人都到齐了,开棺吧。”
  田义斌侧头问身边坐着的赵万钧:“赵兄,这是怎么回事?”
  赵万钧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和仇掌门前后脚进来,是在四周村子警戒的天风弟子找到的,据说死的是两个女人,因为尸首颇为不雅,便临时买了两口棺材。仇掌门把咱们都叫来,也方便认一下尸体。”
  话音未落,嘎吱一声,第一口棺材的板盖已被撬在一边。众人顿时齐齐站起,往棺材周围围拢过去。
  棺材内是一具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尸,身形娇小面颊圆润,看起来颇有几分稚气,两柄蝶纹匕首一左一右戳在两侧微隆嫩乳上,刺入小半,想必是死后才把匕首插上,伤口并未流出多少血来。尸身肤色极为苍白,以致有些发灰,股间一片狼藉,蜜唇外翻,干涸血丝随处可见,雪白的大腿内侧尽是浊液残痕。
  一个踮脚探头看见的年轻人在外围倒抽了口气,惊道:“这……这不是乌煞双蝶里那个姓玄的吗?莫非……另一个在那口棺材里?”
  不知被谁请来的焦枯竹沉着脸挤到棺材旁边,一扯衣袖,附身在女尸肋骨四周按了一圈,掌心压上小腹,运起内力探了一探,接着双手交替捏出,把四肢脖颈摁了一遍,起身道:“奇怪,这两把匕首是死后插上的,除了右胳膊,没什么其他外伤,脏腑也都没受内创,且又不是中毒……”
  他盯着女子胯下看了一阵,突然哼了一声,弯腰二指一戳,抵在女尸脐下二寸有余之处,面上红光骤盛,一闪而没,收手回胸,才道:“这女子阴关被破,九成九是被采阴补阳的淫贼活活奸死的。”
  一旁的宋贤面色微变,左右横了一眼,突然往后退了半步,不再言语。田义斌与慕青莲对望一眼,眼底均浮现一抹担忧之色。聂阳暗暗咬牙,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玄飞花这弃子被当作嫁祸手段,如此用上,若不是秦落蕊未死,这一桩罪名只怕再无翻案之机。
  仇隋望着玄飞花的尸身,面露沉痛之色,喃喃道:“邢碎影已死,这顺峰镇周遭,应该没有其他会这种邪门功夫的高手才对。”
  似乎是怕聂阳按捺不住,田义斌悄悄回手在他腿上拍了一拍。
  果不其然,断空子冷冷道:“怎么没有。据我崆峒门人所说,这宅子主家的后人聂阳,就会和邢碎影一样的邪门功夫。”
  仇隋微笑道:“你说的是影狼聂阳?可他此刻就在镇上么?咱们之中可有人见过?”
  这时,靠近门边的地方一个男子声音接道:“他就在镇上,到了好几天了。这乌煞双蝶那天也和我们一起,我们几个一道往游仙峰走了一遭,见识了一下鬼煞的手段,要不是聂少侠功夫不错,我们几个都要折在山上。我觉得……这事应该不是他所作所为。”
  断空子冷笑道:“连自己家宅都不敢回来,缩头缩尾谁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说不是他,那倒是说说看,镇上还有什么人会这种采补邪功?”
  宋贤眼帘低垂,一路退回到座位坐下,闭口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仇隋抬手截下话头,道:“没有确凿证据,不能擅自断定是谁所为,等到聂少侠现身,再仔细求证便是。来,看看这口棺材是什么人。”
  旁边有人喃喃道:“能是谁,多半是丧门蝶另一个姓秦的呗。”
  两个天风弟子抄起撬棍,咯噔两下,便把破板掀到一旁。众人平移两步,顿时便有一人道:“咦?不是姓秦的,这……这是谁?”
  “龙……影香?”
  这次认出来的,却是田义斌,他着着实实的露出一脸讶然,惊道,“怎么会是她?”
  不止田义斌,聂阳也着实吓了一跳,连忙从层叠肩膀缝隙间看了进去。
  那尸身四肢周遭布满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每一处都是在死后割开,只是皮肉翻卷,露出暗褐色的凝血死肉,那双丰盈玉乳,竟被齐根削去,仅剩下两个碗口大的暗红创口,两把短剑从锁骨上方插入,斜下穿出,被割下的两团乳肉便戳挂在那里,仿佛一双酥胸长错了位置。
  尽管尸体被折腾得惨不忍睹,那张脸却没有半分伤到,就像生怕别人认不出尸体身份一样。明明即将死亡,那张灰败容颜却和方才的玄飞花一样,透着一股似痛非痛的愉悦之情。再看下身,一般模样的狼籍不堪,连后庭娇花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不消说,定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带来棺材的弟子颤声道:“这、这位姑娘也是在同一处找到的。想必……是一起遭了毒手。”
  焦枯竹查验一番,点头道:“应该是同一人干的,致死之处,一样是脱阴而亡。”
  聂阳双拳紧握,掌心满是冷汗,千头万绪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一起。
  龙影香是龙十九和仇隋的女儿,自然不会是他们的人下的毒手,那……那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事情?聂阳百思不得其解,虽说董剑鸣的名字也在心中一闪而过,但他还当董剑鸣正被龙十九操纵,虎毒不食子,自然不信会是他动的手。
  心念一动,聂阳微微侧目,往仇隋那边看去,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
  没想到仇隋面上竟毫无任何变化,连方才对玄飞花尸体露出的沉痛之色也消失不见,一时间唯一能看出的神情,竟只有用一个“无”字形容。
  田义斌和慕青莲也目不转睛看着仇隋,想必都认定这是个绝佳的观察机会,能抓到一点疏漏,至少能印证他们的猜测,也是好的。
  一阵七嘴八舌的感叹之后,有人问道:“龙影香……这可是国姓啊,她到底什么来头?”
  田义斌略一犹豫,沉声道:“她是我门客龙十九的私生女,随了母姓,算起来,可以说是半个隐龙山庄的人。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死在这边。”
  一个屋内伺候的丫鬟低着头走出门口,跟着撒腿便往大门外跑去,也不知要赶着通知谁。屋内几双眼睛看着,却无人前去阻止。
  从龙影香这名字被点出的时候起,就有几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
  但不包括仇隋,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棺材中的尸体,半晌后,唇角竟好似挤出一丝微笑,跟着又连忙收起,无声无息的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时,五官才仿佛一下放松下来一样,组合出一幅沉痛万分的神情,惋惜道:“如此年轻的女子,竟惨遭如此毒手,真是令人心寒。待此间事了,咱们一定要集众人之力,将这穷凶极恶的淫贼诛灭正法。”
  他话锋一转,摆手道:“凶手一时尚无头绪,咱们过后再谈,来人,你们先把这两口棺材抬下去,明日找个地方好生安葬。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游仙峰上的六百万两税银,程统领的计划,就由在下来转告大家。”
  龙影香入天道时曾换姓为李,武功也并不十分出众,在江湖上更不要说什么名气,几乎没什么人认得。玄飞花知道的人虽然多些,但乌煞双蝶名声平平,口碑在正道中又极差,这么两具尸体,自然激不起什么惊天波澜。
  江湖上每日不知要死多少人,除了他们的至亲好友,又能有多少人会被这种死亡触动。
  所以,棺材抬下之后,这件事的讨论,便就此结束。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这残忍万分的手段,很可能是影狼聂阳所为。
  对于天道来说,这无疑是最佳的结果。
  若是有很多证据一起指向聂阳,反而会因过于巧合惹来旁人猜测是否嫁祸,而仅仅是这么个印象的话,怀疑便会如毒草一样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最终结出流言之果,传扬成无边污名。
  可这当真是一场嫁祸么?聂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玄飞花的死他早已料中,可平白添上一个龙影香,还死的如此凄惨,顿时便将他所有的思路堵得严严实实,一片混乱。
  为今之计,只有更加谨慎小心,千万莫要在镇上暴露出身份才好。
  仇隋坐回座位,端起茶杯润了润喉,便开口将话题引回到税银大案上来。他一举一动无不寻常普通,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就在聂阳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猜测有误,龙影香其实与仇隋并无瓜葛的时候,他猛然注意到,仇隋放在桌上的茶杯,杯盖上竟延伸出一道裂纹,直达盖沿。
  这崭新的茶杯,断不会出现如此瑕疵,只可能是方才仇隋拂去漂浮茶梗之时,收力不住所致。
  他那双手,恐怕此刻仍凝满了蓄势待发的真力。
  程统领对这里的江湖人并不完全信任,因此托仇隋带回来的指令,也让人颇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让仇隋把能调动的高手分成四组,两组白昼,两组黑夜,守住游仙峰山前山后两处,不必上山,也不许其他人上山,但凡有人从山上下来,格杀勿论。
  原本已做好速战速决的心理准备,群豪一听这安排,就连最蠢钝的人也想的明白,这竟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鬼煞耗死在山上。谁也不知道鬼煞诸人在山上藏匿了多少食粮,加上山泉野果,真这样围困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更何况,行军打仗那一套,直接拿来对付武林高手,显然不同,诺大个山峰,几个轻功高手来去起落不过是一霎间的事,单凭这里几十个高手哪里照看的住,要是布置得太过分散,保不准还要被鬼煞暗下杀手。
  这决定一说出口,厅中立刻便议论纷纷,反驳之声此起彼伏,连净空大师也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程统领这么安排,可能也有他的道理。咱们先姑且照他说的去做,要是三五日不见任何成效,在下再去与他交涉,实在不行,咱们再杀上山去,依江湖路数解决。这样可好?”
  仇隋等众人喧闹一阵,才缓缓开口,“咱们本就是来帮忙的,总不好太过任性,失了名门正派的气度。”
  众人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仇隋轻轻出了口气,正要开口商议分组之事,就听屋后院落中骤然传来一声短促惨叫,第一声未落,第二声紧接着响起。
  正厅并没有对着后院的窗户,众人面色都是一变,起身各展所能,纷纷向后抢去。
  最先一人还未踏出门口,第三声惨叫便响了起来。
  聂阳不敢施展轻功,只好大步跑在最后,仇隋出门时还在他身前不远,飞身一纵,就已抄到最前,这一下轻功身形飘逸迅疾如风,被越过的人中还有一个忍不住喝了生彩。
  绕到院中后,聂阳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喘了几口,才直起身子看去。
  战斗已经结束。
  院中本是四个抬着棺材要放到荒弃偏院去的天风弟子,因为一时没找到门锁的钥匙,便在那里等着。
  而此刻,他们中已有三个倒在地上。
  一刀断喉。
  剩下那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吓的面如土色,倒在地上双眼发直,裤裆湿了一片,骚臭扑鼻。
  两口棺材一口被踢翻在地,玄飞花赤裸尸身倒在外面,另一口棺盖被劈成四片,四散落在地上,棺材内空空如也。
  但龙影香的尸体并未不翼而飞。所有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披散的长发,垂落在一个少年的肩头。
  那少年用腰带将龙影香的尸身牢牢绑在身后,手中握着漆黑的刀柄,站在后排卧房的屋顶,俯视着院中诸人。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两颗自晚年冰窟取出的黑色宝石,寒气四溢。纵然隔着如此之远,仍有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对院中的其他人,这少年也许并不算有名。
  但对于田义斌、慕青莲和聂阳,却绝对不会忘记。
  田义斌一看到是他,唯恐旁人枉死,忙提气朗声道:“白继羽!你来做什么!”
  慕青莲也半是提醒般说道:“这把魔刀,竟在这时来了。”
  赵万钧闻言顿时一惊,失声道:“这就是那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
  “不错,正是此人。”
  慕青莲微微点头,抚摸着受伤右臂,向后退了两步。
  原本已有两三人拔出兵器在手,听到后面他们的对话,脚下登时收住步子,互相打量起来。
  仇隋微微皱眉,上前两步,拱手道:“这位白兄弟,在下的弟子与阁下无怨无仇,这位龙姑娘的死,与在场诸位也没有半点干系,你出手如此狠辣,是否有些太过冲动了?”
  白继羽的目光好似两根锐利冰锥,冷冷扫过院中每一个人,最后重新落在仇隋身上,一字字道:“我只问你,小香是谁杀的。”
  仇隋眉心锁得更紧,朗声道:“一切都还只是推论,并无明确实证,在下也无可奉告。”
  “呸。”
  白继羽盯着他道,“少给我装蒜!说,是谁下的手!”
  仇隋依旧平淡道:“在下确实不知。只知道她与这位玄姑娘一样,都是死于采阴补阳的邪门功法。”
  白继羽深吸口气,咬牙道:“我一定会仔细调查清楚,你们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若是叫我查出和你们有关,我必要让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虎毒不食子,我呸!你们这群疯子!”
  仇隋身后,已有人低声商量出手。
  但他们才说了两句,已有两个身影出现在白继羽身后不远,手中拿着长剑,猫腰躬身,无声无息的靠近他背后。
  赵万钧上前几步,扬声开口,打算引住白继羽的注意力,好方便后面两人下手,“白少侠,你……”
  他只来得及说到这里。
  他嘴里的第五个字还没出口,屋顶上的白继羽脚下已动。
  就如背后长着眼睛一样,白继羽双脚一蹬,人逆着屋瓦斜坡滑后丈余,眨眼间就已到了那两人身后。
  紧接着,便是院中众人也能清楚听到的一声锵。
  灰蒙蒙的刀光只是一闪,便回到了鞘中,逼人的杀气猛然一现,便消失不见。
  “不管是谁,想要拿小香的死做什么文章的话,就先问问我这把刀。”
  他一字字说完,扭身纵离。
  而直到他的身影落在另一重房檐上,这边屋顶上的两人才晃了一晃,噗通倒下,骨碌碌滚下屋顶,摔在半空的脖颈骤然喷出一股红箭,化作漫天血光。
  没人去追,只因仇隋横展双臂,拦住了身后诸人。
  几个声音同时低声叹道:“好快的刀!”
  聂阳安静的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但血腥味还是如影随形的飘散过来,挥之不去。
  他皱了皱眉,这味道,何时变得如此好闻了呢……

  乳硬助性 第九十二章
  (一)慕青莲沉声道:“不必,你卸在这里,就快快走吧。”
  察觉到两人的语调都有些异样,聂阳也连忙走近几步,才一靠近,就发觉因由所在。
  想必是那农夫一路跟着跑来已经习惯,才并未察觉,这两口箱子里,正散出淡淡的栗子花味。
  “妈蛋,难道是两箱纸巾?”
  (二)他们这才凑近围了过去,看那两口箱子中究竟放着什么。
  “咦?”
  赵阳一眼扫过,奇道,“这是什么人竟如此了解我的兴趣?竟然这么讨好我?”
  “等等……这里面……死人……男人……”
  (三)“进箱子里的时候,他还没有死。至少,还没死透。”
  赵阳在一旁看着箱子内壁,突然开口道。
  箱子内壁上,清晰地留着顾不可用已然紫黑的毒血留下的字迹。
  “操,没WIFI。”
  (四)他周身大大小小也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伤处并不很深,切口却极为怪异,倾斜的角度与寻常剑法略有不同。
  赵阳端详一阵,沉吟道:“这刀工,像是松鼠桂鱼……”
  (五)赵阳轻笑道:“这仇掌门倒当真忙得很,税银案由他明暗两头主持,还要借这机会收拾自家仇人,同时重新立起天风剑派的门户,几摊子事捏在手上,还要计划一桩足以让顾不可冒险叛逃去如意楼的阴谋,你说这人,莫非长了八个脑袋?”
  “还别说,他以前有个外号叫做八歧大蛇。”
  “……”
  (六)那女子年逾不惑,容貌颇为硬朗,身形比起男子还要高大几分,面上隐约可见数道伤疤,说话中气十足洪亮浑厚,令人颇为怀疑投胎时是否出了些岔子。她名号叫做华英雌,二十五岁前便死了三任夫君,此后守寡至今。
  “我猜,是这人名字没取好。”
  (七)没想到仇隋面上竟毫无任何变化,连方才对玄飞花尸体露出的沉痛之色也消失不见,一时间唯一能看出的神情,竟只有用一个“囧”字形容。
  囧丁乙……
  (八)聂阳安静的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但血腥味还是如影随形的飘散过来,挥之不去。
  他皱了皱眉,这味道,何时变得如此好闻了呢……
  好像就是从被爱德华咬了一口之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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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1-18 23:22 #118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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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刀残中宵
  院中的诸人来的时候各展神通,一个个迅如疾风,返回的时候却一个个步履沉重,仿佛肩上扛着千斤巨石一般。
  即便仇隋说了句此时不是横生枝节的时候,好似阻拦了大家追击,可实际上站在最前的那几人心中都明镜一样清楚,他们并没人真的想追过去。
  赵万钧无疑已将慕青莲昨夜的遭遇转述众人,只要不是太过鲁钝之辈,都知道方才那连取五条人命扬长而去的少年,就是那套凶煞刀法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的第三个主人,白继羽。
  自忖功夫不能远胜慕青莲的,都不会肯去以身试刀。
  才要到行动的时候,就栽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为此次计划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刚才……刚才那一刀就是传说中的……魔刀吗?”
  人群中还是有人忍不住低声问道。
  田义斌在旁苦笑道:“不是,那只是随手一招罢了。那两个想从背后偷袭的鼠辈,也只配受那么一刀。”
  答完那人,田义斌若有所思的低声道,“没想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又有进境,简直像是只要和高手交手一次,就能更上一层楼一样。”
  慕青莲也低声赞叹道:“盛怒之下杀气依然收放自如,对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这样依托杀气的刀法来说,至少已是融会贯通的境界。如此看来,昨晚那一刀,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知道这两人是在提醒自己白继羽武功不可小觑,一定要留意这个要命的威胁,聂阳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论天赋资质,他的确不如白继羽,若不是幽冥九转功强纳了大量内力,又有清风烟雨楼之行谢烟雨的指点迷津,与那把魔刀交手几乎毫无胜算。
  而即使是如今功力大进今非昔比,他仍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赢下那死气逼人又奇诡狠辣的刀法。
  除非……那一招浮生若尘能发挥出它本应有的威力。
  一想到那本蕴含着犀利后手的绝招,聂阳的心中便一阵细微的刺痛,连幼年父亲聂清远留在他心中那温暖的笑容,也随之扭曲起来。
  不管怎样,我都会为你报仇的……默默在心底重复着这样的呢喃,借以坚定心志,聂阳深深吸了口气,跟在田义斌身后,重新踏入气氛凝重了许多的正厅之中。
  纵然心底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聂阳仍不得不承认,仇隋的确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再次就座后,他轻描淡写的几句闲谈,顺势提起了几桩鬼煞做下的刺杀案件,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白继羽那柄魔刀上拉回,一番看似分析游仙峰上敌情的论述,暗中提点了在场众人,比起白继羽,鬼煞诸人才是更加要命的对手。
  他们未必会和白继羽一较高下,却九成要和鬼煞的人决一死战,这个事实被点透后,在场各人的心思自然又转回到程统领安排的任务上。
  孤山绝峰,易守难攻,程定在北严侯帐下统兵本就以稳固著称,有诸多高手助阵,又背靠顺峰镇,人和地利占尽,人手补给应有尽有,既然顾忌山中有不少百姓祖辈坟冢不能放火烧山,围山断粮自然成了上上之选。
  知道这些兵将久经沙场令行禁止,不会轻易为了迁就武林人士的性子随意朝令夕改,厅内群豪即便多有怨言,在仇隋好言好语之下也不好发作,只得纷纷表示听命。
  之后便是分组结队的协商,尽管暗潮汹涌,让聂阳颇觉此间诸人关系复杂,但仇隋掌控全局的情况下,最终结果倒也无人反对。
  田义斌和慕青莲依旧焦不离孟,被分在后山断崖下的夜岗。两人早上才刚刚答应只在山下照应,此刻也不好推脱,只得接下。
  慕青莲身上有伤,夜里又较为凶险,同一组的高手比白昼多了一些,不知是否特意安排,聂阳记下的熟面孔里,断空子、焦枯竹与宋贤三人都被分了过来。
  田义斌一番推拒之后,此组事宜交由宋贤负责。
  仇隋同为夜岗,带着人数较多的另一组巡查山前,单敬诚师徒、净空大师和那夜叉寡妇都在同处。
  白天的两组人马,赵万钧和林鹤鸣分别负责,程统领在白天似乎有所布置,并没要求多少高手在场,比起夜里两组,人手显得单薄不少。
  今夜就要开始行动,日夜两组人马以子午二时为界交接,布置完毕,不久就要开始值守的众人纷纷回房争取时间稍微休息片刻。宋贤与田义斌他们约定了集合的地方,便留在正厅与仇隋继续商议今晚的具体安排。
  回房路上,田义斌半开玩笑般道:“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在山下喝几天夜风的时候。鬼山上净是些坟头,可别把我也埋进去才好。”
  一道的旁人立刻陪笑道:“那怎么会,田爷武功高强,那帮鬼鬼祟祟的刺客,怎么伤的到您。”
  田义斌哈哈一笑,摆手道:“老了,老了,江湖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还是多多留神小心吧。”
  昨晚本就未能睡上太久,今宵又必定是一夜无眠,田慕二人一回卧房,就脱去外袍,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聂阳一边帮他们收拾外衣,一边小声问道:“今晚我还要不要跟去?”
  田义斌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小厮平时整天跟着也就罢了,他们只当我过惯了有人伺候的日子,到了那种地方还要你跟在身边,必定有人起疑。”
  “你留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慕青莲在旁道,“仇隋要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府上精英少了十之七八,你和月儿想要探查什么,也方便安全的多。明日午时才会交接,时间足够充分。”
  聂阳皱眉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们,游仙峰前后有多少他们的人咱们心中根本没底,山上的鬼煞八九不离十也是天道背地雇来,万一真要向田爷出手,岂不是凶多吉少?”
  田义斌坐到床边,一边蹬脱脚上的靴子,一边笑道:“这次出来在龙十九手上吃了个闷亏,再怎么我也不会冒险了。你尽管放心,情况一有不对,我马上腆着这张老脸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芊芊的外孙还没见着,我可不舍得死。”
  慕青莲拍了拍聂阳肩头,道:“若真是田爷都无法逃脱的情形,多你一个,也是无济于事。白白多伤一人性命罢了。”
  既然如此,聂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回到外间小厮板床上,闭目养神,调息修养。
  经脉中的内息仍有些许古怪,多半与上次中的药性脱不开干系,龙十九何等人物,岂会让他一坛好酒就将药力解除的干干净净。再说酒中下的药是否会通过花可衣间接影响到他仍是未知之数,让他连行功运气都不得不加倍小心。
  运功三个周天之后,经脉渐渐通畅,他这才略感安心,全神贯注运功消化体内积存的各异真气。他已意识到强运那些未能彻底纳归己用的内力很容易导致邪功发作,大敌当前,能多转化一分也是好的。
  唯恐被人识破,他也不敢盘膝打坐,只是靠坐在床柱上,摆出趁着主人睡觉打盹偷闲的架势,多少会影响一点效率,不得不额外多投入几分专注。
  不知不觉,便已是夜寂中宵,田、慕二人推门叮嘱几句,与院中等着的其他人结伴往游仙峰而去。
  聂阳起身从窗缝往外望去,宋贤果然领在最前,一边迈步,一边低声交代着安排布置。
  今夜起,游仙峰上的鬼煞众人,似乎便没那么容易下山了,花可衣说不定还在山上,依程统领的命令,她武功已失,想要下山简直必死无疑。
  按之前的推测,龙十九偶尔也会上山,应该是与鬼煞的首领碰面,要是运气好些把她也堵在山上,聂阳心里至少也会安定八分。
  担心仇隋在宅院里留有什么暗线,聂阳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取出黑衣黑巾换上,闩好房门,从后窗小心观察一阵,摸到墙外。
  大多房间人去屋空,聂阳仍不敢大意,小心的闪到对面墙根阴影之中,沿墙猫腰快步走入角落。
  仆役丫鬟所住的偏院与那间被荒弃的偏院遥遥相对,不过毕竟都是通铺,院落也大上许多,男女卧房之间,特地用一道上锁小门隔开,平时出入买菜的后门在丫鬟卧房那半边,隔门的钥匙又在丫鬟卧房之中,入夜后想要自由活动的话,丫鬟比起仆役护院都要方便的多。
  月儿白天已经告诉了他,她就在隔门内第一间,屋里头一共能住八个,不过昨晚只睡了三人。
  下人住所,自然没有护院巡夜,离卧房客房距离不近,那帮江湖中人想来也不会留心这边,聂阳稍感安心,在院墙外稍稍观察两眼,就地一纵翻上墙头,隔门内的半边院子空无一人,卧室也只有另一头的一间还亮着微光。
  贴着墙轻轻落在角落,他凑到半开窗缝外往里一望,大通铺上整整齐齐躺着四个姑娘,都只用一层被单罩着身子,亵衣短裤外露着半臂小腿,天气闷热,盖的谈不上严实,简直是春光毕露。
  他皱了皱眉,那些丫鬟头朝这边,看起来毫无区别,这要怎么分辨哪个是月儿?
  弯腰拾了一颗土块扣在指间,他小心的将手伸进窗内,哧的一声弹向床边,土块咔哒撞在床沿,发不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动。
  床上四人两个毫无反应,两个翻了个身,翻身两人中的一个揉了揉眼,抬脸往这边看了过来,聂阳看的真切,正是月儿,连忙又挑起一枚土块,哧的一声弹出,正中月儿枕下。
  月儿晃了晃头,略略醒了醒神,抬起身子抓过被单挡在身前,凝神细望。
  聂阳连忙扯下面巾,向她招了招手,看她点了点头心领神会,才重新带好面巾返身蹲回暗影之中,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屋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月儿从中闪出,把门缓缓带上,四下张望了一圈,走到聂阳身边,低声道:“哥,什么事?”
  聂阳拉住她走到另一头的墙角,远远离开卧房,才道:“仇隋负责夜岗,直到明天午时之前都不会回来,这里的高手去了七七八八,正是调查的好机会。”
  月儿双眼顿时一亮,“好啊,我要不要也去找件夜行衣?这身丫鬟行头太扎眼了。”
  “不,你最好留在这边,比起我,你暴露身份的代价太大。我来找你是来问问情况,你这边有什么值得调查的事情吗?还有,仇隋住在哪一间屋?”
  听到不能跟随行动,月儿神色顿时便显得有些黯然,只是隔着易容,并不那么明显,她仔细想了想,先把仇隋的住处告诉了聂阳,跟着道:“我这边哪有什么可查,都是些年轻丫鬟,里面有几个还一身风尘味,明显是来犒劳那些粗人的,入夜也不在通铺睡觉,保不准在谁屋里呢。”
  聂阳微微点头,追问道:“你仔细想想,丫鬟里有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之处?”
  “嗯……今天新来的丫鬟里有一个人好像总是在留意我,弄得我一直绷着神,烦死了。”
  月儿摸了摸脸颊,似乎还不太适应面皮外这一层伪装,“其他没什么了。大丫鬟一撤,这边没了领头羊,轰的一下就散了,剩在这儿睡觉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小女孩,能有什么问题。”
  “你能乔装,别人自然也能,总之不要懈怠,一定要小心防范。你回去吧,别惊动别人,我去仇隋屋里看看。”
  聂阳摸了摸月儿头发,抱了抱她权作安慰。
  月儿回房后,他又把这偏院来回看了一遍,后门的门锁只是虚虚挂着,不知多少人从这里偷偷离开,天色将亮再偷偷折返,隔门倒是锁的很严实,可见真正陪寝的女婢通常在该睡下前就已离开。
  仇隋的卧室在最内一进的东首第二间,被书房与内院饭厅东西夹在中间,曾经是聂清远夫妇的住所。一想到仇隋就堂而皇之睡在当年养父母起居之处,聂阳心中就一阵愤懑,不觉握紧了双拳。
  这一列卧房毕竟都是聂家内宅,除了仇隋,只有林鹤鸣也住在此处,睡在一处闲置卧室里,那里是聂清漪出嫁前的闺房,聂清漪婚后,便改做他夫妇回家探亲留宿的卧室,虽然林鹤鸣应该仍在屋内,但房间位于西端,聂阳只要不把仇隋住处的家什摆设打砸劈拆,怎么也不会惊动到他。
  到了门前,并没看到门锁,聂阳心中一颤,横身贴在墙外,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屋内动静,足足听了一盏茶功夫,却什么也听不到。他这才用衣袖垫住手掌,小心翼翼的推了一下。
  屋门应手而开,莫非仇隋真的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宅,才会毫不设防?还是说他已专注于仇掌门的身份,坦坦荡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进到屋里,关好房门之后,四下漆黑一片,屋外那颗老树枝繁叶茂,将月光挡的所剩无几,只能勉强分辨屋内家具轮廓而已。聂阳屏住呼吸走进内室,里外踏了一遍,并无人捷足先登,四下陈设也未见异常之处。
  外室的供桌上坐着一台香炉,他担心又被暗算,上前将三根香头一并掐断,按进香灰之中,再将所垫衣袖上的灰迹仔细拍净。
  既然是日常起居之所,总不至于所有物件上都涂了毒药只等着对手不知何时才来的探访,他隔窗张望两眼,确认院中无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拢住光亮,晃燃了随身带着的火折。
  橱柜里仅有几套换洗的青布衣袍,床上也没有暗格,一番探查,倒真像是一个作风简朴身无长物的一派掌门风范。
  内室有扇小门,打开后就是隔壁书房,既然来了,聂阳自然不会客气,带着火折闪身入内,自书架开始仔细看过去。
  毕竟是新换上的家具摆设,书架上几乎没什么东西,中层放着一套笔墨砚台,显然并未用过。
  书桌上的笔架被当作镇纸,压了一叠纸张在下,他把火折凑近看了看,只是些近日的记录,内容也只包括了天风剑派弟子,简直再寻常不过。
  寻常的甚至有些异常。
  就像这屋子的主人一早便知道一定会有人进来偷看,而特地准备了这样的布置似的。
  不敢拿动纸张的位置,聂阳就那么用笔架压着草草翻看了几张,和最上那张并没什么不同。
  仇隋真的打算就此专心做他的天风掌门了么?
  不对,这书房里还有什么异样之处,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错过了,他掌好火折,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还是那些东西,并无错漏,这次他连书架上那几本撑门面的四书五经都翻开瞧了一眼,字里行间也没有密帐之类,到显得他过分多疑。
  准备放弃的时候,聂阳突然心中一动,退开两步,举起火折把书房内周遭再次巡视了一遍。
  没有。
  一本也没有。
  这里是聂家的书房,聂清远夫妇北上那次只是为了先行一步,只带了基本的行李,家宅中的其余东西全部留在原处,连老夫人也因为不愿舟车劳顿暂未出发。
  那么,聂家原本那些记录的书册呢?
  即便只是南宫家庇荫的旁支之一,聂家总算也是武林世家之列,与家族相关的记录文书怎会一册也见不到。
  只有一个可能,仇隋早已把那些书册藏匿起来。
  但目的呢?
  仇隋对聂家的了解甚至还在聂家兄妹之上,即使有什么不明之处需要调查,也不至于将所有聂家文书收拾的干干净净。
  以此刻的情景来看,倒像是仇隋在刻意隐瞒聂家的什么历史,不愿让他人看到一样。而且,这个“他人”很可能就是聂阳。
  我聂家的事,为何要由你来隐瞒?聂阳紧锁眉心,重新翻了一遍书房,想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这明显已经重新装潢过的房间,根本找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些全新的摆设,仿佛连聂阳的记忆也一并抹消的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既然找不到什么,这里也不宜久留,不如再往有可能是天道成员的人的房间里去探查一下。他照原路退到仇隋卧房,小心的退到门外,重新遁入墙边的阴影之中。
  今夜不在的其他人中,天道嫌疑最重的应该是那位武当长老宋贤。一来有殷亭晓的前车之鉴,宋贤与殷亭晓师出一系,怎可能毫不知情?二来赵阳前来寻衅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太过积极。
  若是连武当长老也与天道有了瓜葛,不管是对狼魂还是如意楼来说,都绝对不会是个好消息。
  白天聂阳倒是记下了宋贤的房间,不必再去询问月儿。
  但他才潜回前院,就突然想到一事,登时心中一惊,赶忙又向最里院落猫腰奔去。
  掐灭的三个香头,要是不及时重新点上的话,以仇隋的能力,简直等于在他房中挂了几个大字写上有人到此一游。
  一时想的事情太多,竟然犯下这样的错误。
  心急火燎的冲到拱门外,聂阳已经探出大半的头硬生生在半空顿住,双掌在地上一按,止住前冲之势,侧身躲入墙后。
  只因院中已不再是空无一人。
  本该已经睡下,为明日白天的值守养精蓄锐的副掌门林鹤鸣,竟穿戴整齐的站在仇隋的卧房门外。
  虽说是背对着聂阳的方向,但那身形装束,应该不会认错。再说这时候这院中也只有他一人可能在此而已。
  这位天风剑派副掌门已年过五旬,体力也许会有所衰退,内力却只会愈发浑厚精纯,聂阳略一踌躇,便决定隐在门外小心张望,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果然,林鹤鸣在屋门外缓缓转身,双目将院内每一个角落均扫视了一遍,没有丝毫遗漏,跟着抬手一推,悄无声息的退入仇隋房中,屋门关好后,窗棂中旋即亮起一线微光,显然也是点起了火折。
  没想到等着来窥探仇隋起居之处的人竟不止一个,聂阳微感惊讶,缩起身子藏得更加隐蔽,静静等待。
  反正他对自己的耳力颇有自信,总不会让林鹤鸣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约莫半刻功夫过去,林鹤鸣还未出来,身后不远处却又传来一串极轻脚步声,聂阳暗道一声不好,探头一看林鹤鸣还在屋内,把心一横,纵身闪入拱门内,蜷曲四肢缩入墙边花丛之后,眯起双眼融入那一片阴影之中。
  才刚藏好,三个佩剑青年已匆匆走了进来,一眼看去,似乎都是天风弟子,只是为了优先招待贵客,都让他们住在镇内其他地方才对,看他们行色匆匆,显然是有事临时赶来。
  那三人径直走到亮着微光的屋外,最先那个压低声音道:“师父,我们到了。”
  屋内的微光一闪熄灭,跟着房门打开,林鹤鸣闪身出来,一边将屋门关好,一边道:“怎么样,查到了么?”
  另一名青年低声道:“跟到了,张师弟守在那边盯着,那小丫头没什么功夫,人倒是精得很,好几次过拐角差点让她看见。”
  “师父,您这边查到什么没有?”
  第三人低声问道。
  林鹤鸣摇了摇头,道:“我想他也不会蠢到把那些东西摆在明面上。走,先往那边去一趟。”
  那三人正要转身,林鹤鸣又道:“不要惊动其他人,免得多生枝节。”
  说罢率先纵身而起,稳稳翻上房檐,不动片瓦。
  三个徒弟也纷纷跃上屋顶,单看轻功,应算是天风弟子中的好手,比起先前见到的那些乌合之众强了不知多少。
  仇隋新掌大局,会被旧有弟子排斥理所当然,可看情形,林鹤鸣一系却好似另有所图,聂阳眼见他们飞快从另一边跃下,心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身形一展飞快冲到仇隋屋中,晃燃火折把三炷香一并点燃,关好屋门确认没有再留下其余破绽之后,提气急纵而起,在旁侧院墙上借力一点,无声无息的趴伏在屋顶之上。
  这也只是堪堪赶及,双目急扫,总算是捕捉到长巷尽处那一闪而没的飞扬衣角,他连忙展开身法,落入巷中追了过去。
  有林鹤鸣这么一位高手在,聂阳断然不能追得太近,只有在数十丈外远远跟着,稍一松懈,就会不知所踪,幸好那三位弟子轻功远不如他,总算被他咬住了尾巴。
  七折八绕,竟一直跟到了小镇另一角,几乎快要出镇的近郊农户所在。近来江湖人士数目激增,不少人图个隐秘方便,也会寄宿在寻常民家,林鹤鸣大半夜如此费心劳力,自然不会是来寻普通农民晦气。
  他们说的那个张师弟就躲在一棵树后,正望着一家竹篱围起的小院。
  看他们师徒五人汇合一处,聂阳左右打量一番,闪身隐入路边杂草丛中,忍着蚊虫叮咬,缓缓从另一侧摸了过去。
  到能勉强听到他们话音之处,就不敢靠得更近,他伏低身子,将面巾提了一提,全神贯注侧耳倾听。
  “不会错,傍晚那丫头去报信时撞了三师兄一下,不然那姓白的小子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师父,姓白的肯定就在里面,我刚才还听到他的声音,好像在问一个姓龙的人在哪儿。听起来怒气冲冲的。”
  “咱们要不要多通知点人啊?那……那毕竟是传闻中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
  “不用担心,师父一定已经胸有成竹。仇掌门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头来还是要靠咱们师父才行。”
  他们原来是来追踪白继羽的?聂阳分神一想,也对,天风剑派这次在众目睽睽下吃了个闷亏,林鹤鸣身为副掌门,要来找回场子也是理所当然。
  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不少蹊跷之处。
  若是要让白继羽给个交代,理应选在更加公开的场合,而不是深更半夜农户门前。若真是为了天风剑派的名声,也不该选在仇隋往游仙峰值岗的当下,再怎么说,布告天下的天风掌门,仍是仇隋。
  正自思忖,忽听林鹤鸣低声道:“都躲到树后,有人!”
  聂阳顿时心中一惊,还道是行迹败露,抬头看去,却不见那几人过来,反而都隐在树后,向远处田埂看去。
  低垂夜幕中,数个劲装汉子大步走来,最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枝镶边小旗,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
  聂阳略一衡量,往田地一侧靠了一靠,小心移动到白继羽藏身的农户附近,躲在沟渠内露出半边脑袋,仔细看向来人。
  来的汉子倒都是生面孔,没有一个认得,单看步履身形,除了领头那个拿着小旗的中年男子,其余武功只能说是不错而已,打斗起来,未必会是林鹤鸣弟子的对手。
  离那农户近了,聂阳才听到屋内有个声音哭哭啼啼道:“白公子,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好心给你传个口信,也算对得起龙小姐给奴婢的恩惠,其他的事,奴婢一点也不晓得啊。”
  看来这丫鬟是龙影香花银子收买的内应,看到龙影香的尸体,连忙跑去通知与龙影香关系亲密的白继羽。
  那班丫鬟之中,果然不知藏着多少古怪,明日见了月儿,该叫她好好留意一下。
  手执小旗的中年男子离院门数丈便远远站住,手中令旗左右一挥,其余数人立刻散开将农户正面围住,跟着,他上前两步,朗声道:“白兄弟,是我,余桐。龙掌旗有事要向你交待。”
  余桐?聂阳连忙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遍,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名字。不过江湖之大藏龙卧虎,名气并不等于实力,敢在这种时候来找白继羽的,总不会是什么善茬。
  屋内沉默片刻,响起白继羽有些疲惫的声音,“你走吧,我不为难你。别再回去了,银子总抵不过命。”
  话音落处,院内的简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哭肿了双眼的丫鬟抽噎着走了出来,一边抹眼擦泪,一边往外走去。
  看到门外这些人,她下意识的躲了一躲,小心翼翼从他们身边走过。
  余桐侧目看她一眼,向旁边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心领神会,反手从腰后摸出一柄匕首,向着那丫鬟背影大步走去。
  那丫鬟浑然不觉,只是因为害怕加快了脚步。
  聂阳微皱眉头,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扣在掌中,目光扫去,那边树后林鹤鸣也握紧了腰间剑柄,蓄势待发。
  “谁动她,我就要谁的命。”
  屋内骤然传出一声冷哼,跟着嗖的一声,一道寒光破窗而出,电光火石刺入那汉子拿匕首的手腕之中,只听一声惨呼,鲜血横流。
  看他握着手腕的指缝里透出暗器大半,竟只是一根发簪。
  “若不是她,我连小香的尸身也见不到。你们想要灭口,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随着掷地有声的字字话语,白继羽从屋内缓缓走出。
  月色朦胧,眉目间看的并不清楚,聂阳更是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一步步走出围篱。
  可任谁都能看的出,这少年此刻已疲惫到了极点,仿佛不管谁在他身后推上一把,他就会轰然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只有那把刀还在,缠着白布的刀柄依旧斜挂在他的腰间,刀柄上,握着一只因用力而发白的手。
  只要有这把刀,这只手,他就不会倒下。
  余桐并不算大的双眼死死的锁住白继羽握刀的手,他是来说话的,他不想话未说完,就已成了一个死人。他抬起手,摆了摆,放过了那个丫鬟。
  一个五十两银子收买的下人,有的是灭口的机会,他不想为此激怒面前的少年。
  “龙掌旗听说你在找他,便特地命我们来向你做个交代。”
  余桐口中说道,手里的令旗微微一晃,挡在胸前。
  “说。”
  白继羽走到竹篱门边,抬手将竹门打开,走到泥土小路上,距离余桐,不过一丈。
  余桐盯着他的刀,微微一笑,向后退开半步,将令旗插入腰间,拱手道,“白兄弟,龙掌旗让我们告诉你,龙姑娘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一点没有半分作假,龙姑娘的死,没有人会比龙掌旗更伤心。”
  白继羽哼了一声,冷冷道:“伤心也有很多种。有些人不管怎么伤心,该算计的事情,也一件不会落下。”
  “白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桐看他又向前走了半步,忙不迭又向后退了半步,始终与他间隔一丈有余,不敢寸近。
  看来以余桐对自己武功的估计,一丈之内,便难以躲开白继羽的出手一刀。
  “你们都告诉我是聂阳下的手,证据呢?”
  白继羽咬牙问道,紧绷的双肩微微发抖,像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迸发的怒意。
  旁边一个青年扬声道:“我和罗大哥两个人都看到他在那边出现过,白兄,你是想说我们两个都瞎了么?孔雀郡里我至少见了聂阳三次,背影也许会认错,脸我也会认不清楚么?”
  余桐沉声道:“白兄弟,实不相瞒,龙掌旗已经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了。龙姑娘这次确实是个意外。玄、秦二人不光行迹已经败露,此前也多有劣迹,经两位掌旗商议,准备用她们姐妹当作诱饵,逼迫聂阳现身。龙姑娘自告奋勇,独自揽下这个任务,我们自然也不敢干预。谁知道……最后竟会是秦落蕊下落不明,玄飞花和龙姑娘香消玉殒呐。”
  “龙掌旗是这么说的?”
  白继羽的口气似乎有所缓和,但话音中的杀意却愈发浓厚。
  “白兄弟,那是龙掌旗的亲生骨肉,你连她也信不过么?”
  余桐依旧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但一双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那柄刀。
  “亲生骨肉?”
  白继羽讥诮道,“除了她龙十九,天下还有哪个娘亲,知道自己女儿遇害,不先想着报仇雪恨,却忙着把女儿惨不忍睹的尸体送去给满屋子的大男人看?只为了一个影狼聂阳?”
  余桐皱眉道:“龙掌旗如此做,不也是报仇雪恨的手段么?那影狼聂阳,不多久便要臭名远扬,比起一刀杀了他,不是更好?”
  “董剑鸣呢?”
  白继羽突然问道,“小香死的那天,董剑鸣在哪儿?现在他又在哪儿?说!”
  余桐一怔,嗫嚅道:“这……龙掌旗未曾交代,属下也确实不知。不过这两天似乎没人见到过董少爷。”
  他不敢扭开头,仍盯着白继羽握刀的手道,“小罗,你一直在洗翎园的人那边,董少爷这两天人呢?”
  那被叫到的青年立刻大声答道:“龙掌旗说有个任务交代他去办,起码要十几天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走的?”
  白继羽追问道。
  “前……前天正午……”
  余桐接过话头,道:“白兄弟,龙掌旗知道你心中怒极,唯恐你疑心我们利用龙姑娘的死,才特地派我们过来解释。只是这败坏狼魂声誉的大好机会,咱们绝不能错过,你要是一刀杀了聂阳,反倒遂了他们的愿。听大哥一句,继续按龙掌旗的指示办事吧。你傍晚擅自行动,恐怕已经激起了仇隋的戒心,要是再继续贸然自主,恐怕会坏了咱们的大事。别忘了,揭穿仇隋的真面目,为咱们天道除掉包藏祸心之人,才是咱们此行的目的啊。”
  白继羽的态度似乎稍有软化,他握刀的手掌轻轻松开,转而扶在刀鞘上,口气也缓和了许多,“余大哥,不是我信不过龙掌旗。而是这次任务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蹊跷之处。一定有人在幕后阴谋算计着什么,你我恐怕都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还在傻傻的替人卖命。”
  “白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余桐面色微变,慌忙答道。
  “余大哥,咱们此行,名义上是辅佐支援仇隋的行动,实际上是为了调查仇隋对天道所隐瞒的秘密,对么?”
  “是。”
  “自从上头密令龙掌旗接手负责之后,咱们看起来行动好像是顺利了很多,也诛杀了不少叛徒,可你是否发现,随着那些人的死,仇隋的真正身份反而更加神秘,连一点蛛丝马迹也寻找不到。税银大案的布局马上到了紧要关头,咱们岂不是真成了赶来帮忙的?”
  余桐勉强笑了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找不到蛛丝马迹,也许说明仇隋并没向上头隐瞒什么,毕竟最早的线报也没有附上任何证据。查他的人不止咱们一支,这么多人都没找出什么,也许是上头多心了吧。”
  “可你有没有发现,自仇隋布局以来,先后牺牲的这些人里,他那边的人简直像是送上门来,而咱们的人,却都死得不明不白,远的不说,就说李萧,你与他交情非浅,你当真信他是死在聂阳手上么?这短短一个半月,仇隋从令使到舵主,从舵主到掌旗,你仔细想想,每一步,反倒是咱们为他扫清了障碍。现下他独自掌管一支,与龙掌旗平起平坐,你还当真以为能揭穿他么?咱们一步步走到如此田地,真的只是因为仇隋算无遗策心机深沉么?”
  白继羽说道,脚下向前连踏数步。
  显然他所说皆是事实,余桐无从反驳,眉心紧锁道:“你的意思是……龙掌旗她……”
  “我听龙掌旗的,不过是敬她为小香高堂,未来总归是一家人。她与仇隋之间有什么瓜葛,我本也不想深究。可如今小香惨死,她不仅刻意隐瞒许多事情,还大张旗鼓把小香的尸身送到仇隋身边。这种人,我为何还要供她驱策?余大哥,你做了这么多年令使,其中的异样之处,当真看不出么?”
  “仇隋毕竟是龙掌旗一手引入天道,他这次又恰好帮龙掌旗杀了邢碎影报了大仇,可能难免有些徇私之处,不过咱们在江南连番受挫,中南四州一时间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仇隋纵有私心,终归是个人才,白兄弟,你还是不要太过执着的好。找不到真凭实据,咱们扳不倒他。”
  余桐沉吟道,“既然你对两位掌旗颇有成见,那不如这样,我帮你去讨个特事特办的许可,你答应不要坏了这次的大事,我们也不过问你私下的追查。如何?”
  白继羽冷冷道:“连这次的大事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坏事?”
  “此次事关重大,详情唯有两位掌旗知道。连在镇上的四位舵主,也都一无所知。”
  余桐踌躇道,“不过龙掌旗倒是有所交代,咱们的人大多身份隐秘,为免误伤,最终行动之前,任何人不许向聂家大宅中住下的江湖人出手。想必暂时你也依照这个规矩行事即可,傍晚你擅自格杀的那几人,龙掌旗念你过于激动心神失常,帮你瞒下,下不为例。”
  “不在那里住着的人,你们就不能管我,是么?”
  白继羽垂目一笑,问道。
  余桐一直与他保持着一丈距离,听他如此说道,忍不住又向后退了半步,道:“不错,龙掌旗一向爱才,白兄弟一直受她器重,但凡力所能及,她一定会设法遂你心意。”
  “好!”
  白继羽突然昂首说道,一字出口,刀鞘上扶着的手掌猛然一抬紧握刀柄,双膝微屈身形一闪,霎时间便欺近数尺!
  余桐面色大变,双臂一震,一对袖锏顺势落入掌中,一上一下眨眼间将身前空门护的水泄不通,一副早有防备的架势。
  两把袖锏无锋无刃,长短不过一尺有余,用来抢攻可谓险极,但若是专注于守御,却灵便迅捷不惧敌方兵刃锋利,恍若一面无形盾牌横亘身前,滴水不漏。
  龙十九选定此人前来,显然费了一番心思,即便不可能击败白继羽,却也不至于话说不完便殒命当场。
  不料白继羽竟只是虚晃一招,左足一蹬,雄腰急拧,骤然折向方才开口的小罗。
  周遭诸人本以为白继羽要向余桐出手,纷纷情急出手,小罗也一边拔剑一边俯身欲冲。
  他的剑不过才拔出数寸,白继羽的人已在他的眼前。
  余桐此时再欲攻其必救已然不及,就见小罗左右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旋即啪的一声脆响,灰黑色的刀柄重重砸在小罗握剑的手腕之上,他痛呼一声撒开手掌,长剑还未滑入鞘中,白继羽便已顺势闪到他的身后,二指一分捏住他喉头,冷冷道:“要命的,就给我说实话。你可不是住在聂家的人。”
  这一串动作白继羽必定早已在心中谋划完备,出手一气呵成,余桐手下诸人武功本就大大不如,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魂甫定,小罗的命已捏在白继羽掌中。
  从加入天道起,白继羽便从未有过因自己人而手下留情的记录,余桐连忙喝住众人,急道:“白兄弟,有话好说!”
  小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没了半分血色的双唇连连打颤,抖抖嗦嗦问道:“白……白大哥,你……你有话只管问,别……别吓小弟。”
  “董剑鸣到底去干什么了?”
  白继羽语气森寒冰冷,任谁也能听的出小罗只要稍有差池,那两根手指就会毫不犹豫的捏合。
  小罗面露为难之色,颤声道:“我……我……”
  “龙十九为了控制他,每次对他施展五罗媚颜心经的间隔不会超过五天,怎么会让他单独去出十几天的任务?”
  白继羽不耐烦道,“既然你毫无诚意,那黄泉路上就去怪让你撒谎的那人去吧。”
  察觉到喉头压力陡然变大,小罗脸上顿时一片煞白,惊叫道:“我说!白大哥饶命!”
  “他在哪儿?”
  略略松开手指,白继羽再次问道。
  “董……董剑鸣他前……”
  小罗只来得及回答到此,锃的一声轻响,突然从人群中传来。
  白继羽面色一变,连忙从喉头收手,顺势在肩头一扯,想把小罗拉向一边。
  但那暗器来势实在太快,他手背躲开已是极限,才捏住小罗肩头衣料,便听一声闷哼,那细小暗器已钉入小罗喉间。
  “呜……呜唔……呜呜——”
  小罗惊恐的按住自己的脖颈,但口中已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白继羽一松开手,他便僵硬的倒在地上,一瞬间连四肢都已麻痹。
  这既是灭口,也是警告。
  另外几个自孔雀郡跟来的年轻人顿时都变得面色惨白,互相交换着眼色向后退去。
  余桐把手中的逆鳞放回胸前,道:“龙掌旗有令,董少爷的任务是绝对机密,凡有透漏者,杀无赦。”
  他口气转为缓和,柔声接道,“白兄弟,龙掌旗交代的十分周全,镇上的事情一旦结束,她就让你见到想见的任何人。在此之前,还请白兄弟委屈一阵。”
  白继羽低头望着脚下小罗已经停止抽搐的尸体,唇角泛起一丝微笑,“龙十九是想说,我若是想找元凶报仇雪恨,就得先按她的意思行动,对么?”
  他口中对龙十九已无半分敬意,称呼也换成了直呼姓名。
  余桐额上已流下一片冷汗,龙十九的确对他交代的十分详细,还特地交给他一枚逆鳞以防万一,可她却独独没说,若是白继羽不肯答应,又该如何?
  按天道的规矩,不从上令,杀无赦。
  可先不论这人能不能杀,他们一起来的这些人一拥而上,杀不杀得了才是要紧问题。
  而且,比起杀不杀他,现下更要紧的问题,显然是先不要被杀。
  朴素的青铜吞口中,闪耀着寒光的刀刃一寸寸拉长,紧握着刀柄的手掌依旧稳如磐石,只是手背上凸起了一条条青龙般的筋脉。
  余桐的眼睛不自觉地眯起,一直紧盯着那只手、那把刀的他,自然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守得住,不代表其他人可以。
  先机一失,万劫不复。
  于是他抬起手,做出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决定。
  “白继羽抗命不遵!动手!”
  余桐一生中犯过不知多少错误,当他挥起袖锏冲上去,灰蒙蒙的刀光漫天扑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命令将是其中最后一个……
  聂阳注视着篱笆外的战斗,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为了救人而捡起的石块硌痛了掌心,仍浑然不觉。
  他情不自禁的在脑海中将自己带入到双方的位置。
  若是我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应该如何?若是我面对这样可怕的刀法又该如何?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把每一招每一式记在心中,掌心渐渐渗满了冷汗。
  按余桐的预计,他可以靠手中袖锏暂时封住白继羽的刀路,其余人散开围住,暗器兵刃一起招呼。靠这种法子,他围杀过数个成名高手,因此他自信有六成把握得手。
  余桐两把袖锏一上一下,带着阴柔缠劲封向白继羽半出刀鞘的兵刃,其余人也呼喝着圆形散开,伸手入怀去掏随身暗器。
  所有的顺利到此为止。
  一股寒意猛然掠过心头,余桐的视线不禁第一次离开了白继羽的手,看向了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布满了血丝,红网包裹着黑色玄冰一样的眼睛,浓郁到恍若有形有质的杀气,一刹那迸发出来。
  紧接着,余桐就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左胸传来,冰冷的触感从心尖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他垂下视线,想要看一眼那把刀,但他只看到了喷溅而出的猩红血浆。
  耳边传来刀锋砍断颈骨的刺耳声响,他噗通倒在肮脏的泥土中,从此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刀法,而是用刀的人。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见识过白继羽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心中想的都是绝不能让那把魔刀出鞘。却不曾想怀中的暗器还没发出,包括余桐在内已有三人倒下。
  一刀一人,一个心脏,两个脖子。
  一个和白继羽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捏着怀里的暗器,颤抖的胳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恐惧让他崩溃的尖叫起来,但才一开口,冰凉的感觉带着血的味道便贴着他的舌面刺了进去。
  飞起的视线不断的旋转,最后看到的是白森森的一圈牙齿中仍在颤抖的舌头,和漫天喷洒的猩红血雾。
  跟着是第五个、第六个。那把刀就像是神魔附体,只要找到目标,便能霎那间出现在那人的要害之上。
  围攻的众人在死亡的恐惧中陷入了近乎癫狂的状态,他们疯了一样的冲向中央,毫无章法的兵器被全身的潜力推动,狂乱的斩向白继羽的身上。
  除了最初对付余桐的那一刀,白继羽根本没有用任何刀法,他重复的只不过是所有刀法中最简单的几个动作,斩、突、扫、劈,就像那套被称为魔刀的刀法,已在他手中返朴归真,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
  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却偏偏没有一人能够躲开。
  躲不开,却不意味着没有办法。
  疯狂浮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底。
  白继羽一刀斩进一人肋下,那人惨呼一声,身体竟逆着刀锋一转,让原本收势的刀刃破体而过,深紫色的肠子一股脑缠在刀上,将残躯重量尽数压在刀上。
  多人围攻之下,白继羽根本没有变招的余暇,身形一转,刀刃连着一段肠子狠狠砍入另一人颈窝。
  那人咬紧牙关,拼死夹住肩头肌肉,竟把刀锋硬生生锁在断开的琵琶骨内。
  白继羽低喝一声,双手握刀,不退反进,已缠满了血肉的刀刃破开那人躯体,一路自斜下斩出。
  两条性命换来的这弹指良机,别人自然不会错过,白继羽脚下丝毫不敢停顿,刀劲一松便向旁侧滑开数尺,即便如此,肩后仍一阵热辣,被剑锋拖出一条数寸伤口。
  连点穴止血的功夫也没有,他顺势反手一刀,刺入身侧那人腹中,不愿再被对手搏命拖住,他旋即一转刀柄,将那人肚腹搅了个稀里糊涂。
  只可惜不要命的人才最为可怕,那人垂死之中仍紧紧握住了他的刀锋,抽刀之时,指骨不仅发出刺耳的声音,也稍稍减缓了收刀的速度。
  于是另一把刀,成功砍在了白继羽的背后。
  若是他前纵的稍微慢些,此刻就已被开膛破肚。
  这血肉横飞的搏命一战,并没有持续太久。
  白继羽看向身前最后一个对手。
  那人身边已没有可以用命帮他的同伴,而白继羽仍未倒下,他的刀,也依然握在手中。
  沸腾的血液冷了下来,冷的让他浑身发抖。
  双膝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一下跪在了地上,突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帮你找董剑鸣!我帮你找龙十九!不要杀我!”
  白继羽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哭泣、嘶号、倒下、抽搐、呕吐、失禁,接着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猛然砍下。
  满地的脏腑血肉间,终于只剩下了白继羽一人。
  他站起来,腰背挺得笔直。拿起衣服上最后一块没被血液浸透的地方,他缓缓擦净了手上的刀刃。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围篱尽头农户的院墙旁,聂阳藏身的地方,一字字道:“阁下莫非觉得还不到现身的时候么?”

  乳硬助性 第九十三章
  (一)田义斌在旁苦笑道:“不是,那只是随手一招罢了。那两个想从背后偷袭的鼠辈,也只配受那么一刀。”
  答完那人,田义斌若有所思的低声道,“没想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又有进境,简直像是只要和高手交手一次,就能更上一层楼一样。”
  慕青莲也低声赞叹道:“在这么下去,他的头发就该变黄发光了。”
  (二)他皱了皱眉,那些丫鬟头朝这边,看起来毫无区别,这要怎么分辨哪个是月儿?
  他想了想,捉了一只老鼠放进屋内,那老鼠沿着墙边一路溜去,到了一双绣鞋边突然吱的惨叫一声,晕厥过去。
  “嗯,看来那个是月儿。”
  (三)毕竟是新换上的家具摆设,书架上几乎没什么东西,中层放着几个手办,围着一个尚未涂装的高达。
  “那个……导演,虽说赞助的有万代(Bandai)……”
  (四)准备放弃的时候,聂阳突然心中一动,退开两步,举起火折把书房内周遭再次巡视了一遍。
  没有。
  一本也没有。
  这里是聂家的书房,聂清远夫妇北上那次只是为了先行一步,只带了基本的行李,家宅中的其余东西全部留在原处,连老夫人也因为不愿舟车劳顿暂未出发。
  那么,聂清远的那些花花公子呢?
  (五)低垂夜幕中,数个劲装汉子大步走来,最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小旗,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
  聂阳略一衡量,心道,“莫非是植物大战僵尸在拍真人版?”
  (六)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围篱尽头农户的院墙旁,聂阳藏身的地方,一字字道:“阁下莫非觉得还不到献身的时候么?”
  “呃……白兄,你……你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嘛……”
  “等等……你脸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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