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们讨论了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为什么那些非常精明的企业家有时会集体犯错误(见《为什么有时企业家会集体犯错误》)?这个问题很重要,不然就很难理解中国的房地产行业何以会走到今天,而且今后还可能会有其他行业步其后尘。本文将首先谈论一般性的市场的因素,然后再讨论在中国的具体情况下的那些独特的因素。
就一般的市场因素而言,这个问题是美国经济学家罗斯巴德首先提出来的。他说,经济学家们往往忽视了一个特别关键的问题:在经济危机和萧条时期,为什么企业家才能异常地不能发挥作用。
下面我们援引他的几段话:
在市场经济中,商人最为重要的一个职能是作为一名“企业家”,他们用获得收益的方式进行投资,他们购买设备、雇佣劳工,用以生产那些他们无法准确预知是否能带来收益的东西。一句话,企业家的才能就是预测不确定的未来的。在着手一项投资或增加生产线时,企业家必须估计现在的、未来的成本和未来的收益,然后,做出评估。
市场经济包含一种内置机制,一种自然选择,以确保优秀的预测者得以存在下去、欣欣向荣,而清除那些劣等的预测者。因为,优秀的预测者获得了更多的利润,他们的经营范围也就越大,他们可用以投资的生产方法也就越多。另一方面,数年下来的亏损将会驱使那些糟糕的预测者、企业家从生意场上淘汰出局,并迫使他们加入工薪阶层。
通常,我们可以预期到,不会有很多企业都遭遇亏损。那么古怪的事情是,你必须解释这样一个问题:在周期性的衰退袭击,尤其是急剧下降的萧条时期,生意场上是如何遭遇大规模、成群结队的亏损的?那些以前一直精明地赚取利润、避免亏损的企业家,什么时候会突然惊愕地发现他们(几乎所有人)遭受着严峻、难以解释的亏损呢?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就是上面所提炼出的问题:为什么有时精明的企业家会集体犯错误?或者说,是在大面积亏损发生之前,他们全行业集体性地发生了什么错误?
有意思的是,在探究这种错误发生的原因时,中国读者的反应(我文章中的留言)与罗斯巴德强调的因素非常不一样。罗斯巴德的本意是分析银行制度和繁荣期信用扩张的影响,而中国读者更加强调的则是行政权力与政策在当中的作用(见那篇文章后的留言)。不过,尽管强调的重点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企业家的错误源于外部信号的特点,如果从自身找原因,可以说源于对这些信号的捕捉、理解与把握。
一句话,源于对信号的误判。问题是,集体的误判是如何发生的?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企业家的活动是一个追逐和把握信号的过程,或者说是对信号做出反应的过程。差异是在于,不同背景下信号的种类和特征是不一样的。罗斯巴德从休谟和李嘉图的分析出发,发现其关键密码存在于商业周期那种神秘的从扩张到收缩的转换中,尤其是商业银行在其中的运作,以及由信用扩张而发出的误导性信号。而在中国,情况则有所不同。在中国,市场信号固然是重要的,但在很多情况下,政策信号所起的作用要更为直接。
但市场信号与政策信号的特点是很不一样的。市场信号是市场主体的活动自然给出的,因而是散射性的、多样化的,甚至是缓慢而渐进的。而来自行政权力的政策信号则是人为的、单一的、聚焦性的,有时是突如其来发生的,甚至其转换也往往是不期而至。
这样,我们就可以发现导致中国房地产陷入今天困境的三个重要因素。第一,政策鼓励或默许下的蜂拥而上。这个大家都知道,就不多说了。第二,赌政策。蜂拥而上的结果必然是资本拥挤、产能过剩。但大家都在相信政策的力量,在房地产中的独特逻辑就是,相信只要我做得足够大,欠的债足够多,政府就不会允许我倒下。也就是赌政策。问题是,过去还曾经多次赌对了。第三,政策的变化会突然而至。微观上多次赌对了,而宏观上的问题却积累得越来越严重,于是,三条红线从天而降,全行业处于资金枯竭状态,本来能交的楼也交不了了。
对信号的误判,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生的。中国的房地产,其实也包括其他在某些阶段上的热门行业,往往都经历了类似的过程。
这种政策信号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抽象和模糊。我们的许多政策往往都是以精神、原则的形式出现的,要靠自己去理解。
这样就可以理解在中国存在的一个奇特现象:由各种机构举办的各种各样的企业家学习班、培训班遍地开花,很多企业家也热衷于参加这类学习班培训班。其中一个不可缺少的内容,是对政策精神的讲解。其实仔细想想,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政策就是指导人们做事情的,要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做出规定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人们去努力琢磨和理解呢?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曾介绍过弱信号这个概念(见《破除信息茧房,对弱信号保持敏感》),并讨论了弱信号与强风险的关系。弱信号在任何社会中都存在,但在我们的社会中就尤其重要。其原因,就和上述因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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