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个故事,我在奥克兰当义工,前天我去接一个大伯,他年约七十岁,出生在苏州,是66,67,68的老三届初中生,上山下乡学了几年种田,也拿到了毕业证,然后就以优秀的表现光荣入伍了,退伍后安排了工作,没等两年文革结束了,当时还是小伙子的他觉得在厂里上班不是个事,那时候住旅馆出远门都要要介绍信,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等到改革开放,他嗅到了历史机会,就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弄了个门面做布料生意,那时候真叫遍地黄金,政策利好加头脑灵活,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就碰到了苏州工业园开建,里面有个新加坡园区,95年的他就把女儿送到了塞浦路斯留学,普通人能够申领护照因私出国也就是94年的事情,然后女儿出去了十个月就回来了,因为希腊语太小众了。
2000年,他和夫人又把女儿送到了新西兰留学,毕业几年后,女儿就把老俩口接过来了。
这一住就是快20年,现在一切都适应了。
大伯去年十月发现小便颜色不正常,然后去找GP,人家就安排跟他做检测,说如果发现细菌那就是感染了小问题,没发现就问题大了,做了一个星期,很不幸,他是后者。
膀胱癌,幸运的是中早期,很好干预和治愈,我接到他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也已经几乎痊愈了。
我很好奇就跟他了解一些在这边看病的细节,首先费用方面,他从确诊到几次化疗和放疗,总共就出了最开始的20纽GP问诊费,包括他去医院手术,老婆和他一起吃饭都是医院提供的。
按他的话说,医院所有人都是非常耐心和认真,而且笑脸相迎的,他们工作人员就觉得能够帮助到你,你开心,他们也开心。
他感觉到自己被尊重,他也很尊重别人。
因为大伯在国内经商多年,经历的那一套吃拿卡要的特色行事规矩太够了。
包括在我前一天的司机因为有事接送不了他,我们的组织就给他叫了出租车接送,费用一百多纽他们也是一分钱不用出。
他问了我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你看某地方把火箭飞那么高,大工程一个接一个,但你老百姓看不起病有什么用,交不起住院费就得回家,你的家人,你的亲人,你最亲爱的伴侣,父母,孩子,因为兜里没有钱只能回家的时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真的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他老婆的妹妹的丈夫,也就是连襟,同时期和他一起确诊患癌,中晚期的肺癌,按理论这个阶段照理的好,活个两年肯定没问题,但是两个月前人就走了。
据称是当时住院,天天照CT,每天去一次,老头精神非常紧张,整个人非常害怕,然后医生各种开药,报销完也花了十万来块,直到最后人已经确实到了最后阶段了,才放弃治疗,咽气走人。
先别说治的怎么样,至少咱可以说,走得是毫无尊严。
家人失去亲人的痛苦是其一,再就是这个治疗给家人的经济负担也是巨大的,我想起了两个月前去杭州旅游,打了一辆滴滴,聊的挺开心,我还以为司机大哥是来杭州很多年的人,没想到大哥说才来一个多月,因为给老婆治病来了,自己跑滴滴补贴点费用,老婆从东北到北京看病,又跑到杭州来,前前后后花了十六万了已经,后面还不清楚是个啥情况。
这些类似的相似的痛苦,本可不必曾受的痛,我在相对宽松的年代,发声多次,为此曾被闭嘴过很多号,而关于这件事,除了少数能聊得 上几句的人,多数的反应都无动于衷甚至投以冷嘲热讽。
“你看活该吧,谁叫你乱说!不整你整谁?”
“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有空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都是有顺序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在哪?!”
每当很多人问起来我为何毅然决然离开东县时,我都嘿嘿一笑略带苦涩略带搞笑地说,我性格不适合那里。
是自嘲,不过也的确是事实。我总感觉和那里格格不入,比如多数的人和行事准则,这其实倒和我后来所习染的所谓“腐朽价值观”毫无关联,因为在我对这些东西都没有概念的时候,我就已经那样了。
用通俗的话来说,是“天生反骨”。
我的雅思老师说,她有两个孙子,从小一块长大,两小子由妈妈一起,吃喝拉撒睡都没差,但是有一个很内向,很难见得到笑脸,而另外一个则是整天嘻嘻哈哈,给他买个水枪,里面没装水,他都能对着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嗞来嗞去,摔地上了都不哼一声,爬起来就继续嗞来嗞去笑个不停。
她说,他是born happy。
我说,那我是born insubordination.
回到标题,我离开东县来到纽村,宁可端盘子,重新学英语都不肯回去,最基本的原因是我感觉到在那里做人做事,体会不到尊严,这种尊严和薪资,地位,背景没有关联。
我出生于湖北的一个普通农村家庭,学历普通,工作环境其实还算不错,自己带了一个频道做访谈,虽然节目盈利模式很传统,但是老板给我们的待遇还可以,反正工作本身算是轻松的,在传统的东县人眼里,我过得绝算不上差,至少相比在纽村做labour活,要体面光鲜不少。
我说的感受不到尊严,是源自于所有的观点和想法,都要经过一个与我们节目内容无关的团队来进行意识形态检查,也就说,有人要拿个刀子把你的脑袋来剜开,看看有什么对集体不利的想法,来进行反复治疗。
嘴巴吃什么可以,但是想说什么就太难了。
每当我有这个想法,我脑袋里都会涌现小时候爷爷奶奶家的猪圈里猪鼻子努力往槽里拱,奋力吃食的场景。
如果我失去了表达的自由,那不就和猪一样了吗?
生而为人,张嘴却像猪,这就叫尊严像苞米,呼的一声撒了一地。
最为痛心的是,还有人冲你喊,有的吃就不错了,赶紧的吧你!
所有人都在努力关心和忙着活下去,他人的痛哭甚至死活,我们是毫不会在意的,再大的风吹草动哪怕血溅三尺,顶多震惊或者木呆一下,就继续埋头吃食去了。
这种现状的起因已经难以分析,两千多年的沉疴痼疾,古往今来的贤者先辈都给不了答案,又更何况我也只是滚滚长江之上一片自身难保的叶舟漂过而已。
当说真话需要勇气,东县的土地上剩下的只能是假话的持有者们,以人之名实则像豕一样活着罢了。
以前我们说,只要还能活着,只要还有口饭吃,东县人就能安稳延绵子嗣,现如今吃的东西都不安全了,东县人也不过是嗷嗷跺了几下脚,带着愤懑但又无可奈何低下头去吃食了。
有人说,我这种在安全的地方怂恿人出头的人最恶了,不就是想吃人血馒头看好戏?
这其实是我最讨厌的一类人,没有之一。
自己不吱声就算了,还不让别人吱声。
我想说,虽然你一直在提醒我放弃自己的说话权利,但我仍然会不计前嫌提醒你,反对是你自己的权利,如果没有人愿意拿起来,都想着总会有人出头那就让他去流血,那么最终的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沉沦。
既然你们都知道带头会有危险,说明你们对自身遭遇的缘由和现状其实非常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个体就对集体的沉沦负有不可分割和推卸的责任,而非提醒你们拾起权利的我或者别的什么人。
作恶的的确不是你们,但是选择继续食恶的是你们自己。
你们是恶的受害者,也是助恶食己的旁观者。
历史上已早有明证,从来没有任何一头暴熊会认识到自己做错了而良心不安停止暴行,因为能够遏制暴行的,只有你们自己的拳头。
[ 此貼被valen在2024-07-17 20:1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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