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史詩級房地產崩盤後，中國準備再度出拳，目標：普華永道

中國房地產市場泡沫破裂，重創大型開發商、債券市場投資者和房主，造成數十億美元計的損失。現在，中國監管機構又盯上了另一家重要公司：中國許多大型房地產公司的首選審計機構：普華永道（PricewaterhouseCoopers）。

普華永道在香港和中國大陸的成員機構審計了十多家大型中國開發商，其中包括許多已經倒下的企業，尤其是中國房地產困境的典型代表：中國恒大（China Evergrande Group）。今年中國當局發現，恒大在2019和2020年（當時恒大是普華永道的客戶）虛增收入近800億美元，並對恒大處以逾50億美元的罰款。

中國和香港的監管機構目前正在調查普華永道的本地業務：在中國的普華永道中天（PricewaterhouseCoopers Zhong Tian）和在香港的羅兵咸永道（PricewaterhouseCoopers Hong Kong），是否應該對恒大的問題發出預警。據知情人士透露，普華永道正準備接受重大處罰，包括中國辦事處可能被處以創紀錄的罰款，以及被暫時停業。

據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停業的處罰期限可能為六個月，最早可能於9月開始執行，這會導致普華永道錯過1月到4月的旺季，因為審計師要在這段時期審查公司的年報是否合規。

雪上加霜的是，據知情人士透露，由於恒大本身已經幾乎沒有資金，恒大的清盤人安邁企業諮詢公司（Alvarez & Marsal）已在3月份起訴普華永道玩忽職守，目的是為債權人追回資金。

知情人士稱，普華永道正在實施削減成本措施，包括裁員和強制無薪休假，合夥人也紛紛跳槽到競爭對手公司。公開文件顯示，長期客戶正在轉向其他審計機構。

在連續15年對恒大出具「無保留意見」後，普華永道在中國的兩家分支機構於2023年1月辭去了恒大的審計工作，理由是無法獲取關鍵資訊。普華永道在通過電子郵件回覆詢問時表示，鑑於「這是一個持續的監管問題」，不適合發表進一步的評論。

這種情況令普華永道的全球品牌蒙羞，在中國的業務前景也趨向黯淡。與在中國開展業務的其他「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一樣，普華永道的中國辦事處也為當地所有，並作為普華永道全球網路的一部分獨立營運。該網路最大的辦事處位於紐約和倫敦。普華永道的年度報告顯示，總體而言，亞太地區對全球收入的貢獻約為20%。

最新數據顯示，2022年普華永道是中國大陸收入最高的會計師事務所，收入約為11億美元。根據該公司網站的數據，截至今年3月，普華永道為香港38%主板上市公司提供了審計服務。

普華永道在中國陷入的困境也再次引發了對中國審計質量的廣泛爭論，美國監管機構和一些會計師認為，中國的審計體系存在缺陷。人們擔心，一些審計機構沒有採取足夠措施來標記可能給美國投資者帶來風險的不當行為。

Autonomous Research高級分析師朱夏蓮（Charlene Chu）表示，毫無疑問，這實在沒法讓人對中國財務報表抱有信心。朱夏蓮表示，儘管自中國恒大爆雷至今已過去三年，但針對中國房地產開發商的審計規則卻幾乎沒有任何調整，這令人失望。

「四大」全球會計師事務所的其他幾家公司畢馬威（KPMG）、德勤（Deloitte）和安永（Ernst & Young）也審計過一些後來出現違約的中國開發商。這幾家公司目前尚無任何一家因中國房地產審計問題而面臨調查。三家公司均未回覆記者的置評請求。

審計問題
21世紀頭十年初，在安達信會計師事務所（Arthur Andersen）因能源公司安然（Enron）倒閉而陷入困境後，普華永道與安達信中國辦事處合併，由此成為中國市場最大的審計機構。安達信的許多員工留在了合併後的公司，青島啤酒（Tsingtao Brewery）和中國聯通（China Unicom）等一些藍籌客戶也繼續使用了合併後公司的服務。

鑑於普華永道在中國經濟中的地位不斷上升，該公司的規模和聲望一度使其成為眾多開發商的一個合理選擇。

早在中國房地產行業陷入困境並引起中國政府不滿之前，一些分析師就指稱該行業充斥財務欺詐行為，並呼籲審計機構給予更加密切的關注。

香櫞研究（Citron Research）的Andrew Left和香港公司GMT Research的分析師表示，中國恒大虛增了銷售額，而且沒有正確減記廢棄建築物或空置停車位等幾乎不產生收入的資產的價值，從而造成了利潤保持穩定的假象。由於在2012年對中國恒大提出指控，Left曾在2016年被禁止在香港進行證券交易，期限五年。

在2021年4月發布的最後一份中國恒大審計報告中，普華永道將中國恒大房地產（其中包括被分析師稱為表現不佳的資產）估值列為「關鍵審計事項」，這意味著中國恒大需要做出重大且主觀的假設。但該會計師事務所得出的結論是，中國恒大的估值是公平的，並有證據支持。

根據中國恒大的年度報告，該公司在2020年計提列折合1.26億美元的撥備，用於減記此類房地產的價值。普華永道辭職後，在中國恒大於2023年發布的下一份2021年財務報告中，這一數字飆升至524億美元，導致該公司的業績從2020年的淨利潤44億美元急劇逆轉至2021年的淨虧損962億美元。

2024年3月，中國證券監管機構查明，中國恒大在2019年和2020年共虛增折合784億美元的銷售額，並通過基於虛增銷售額發行的債券籌集了折合29億美元的款項。

普華永道在那幾年對中國恒大的審計中得出的結論是，該公司的報表是公允列報的，沒有破產或清算的擔憂；這家審計機構對中國恒大所有其他年份的審計也給出了同樣的結論。

中國恒大董事局主席許家印表示，該公司確認收入的方式符合會計準則，監管機構在認定欺詐行為方面沒有提供足夠的證據。他還稱，包括對他本人處以660萬美元罰款在內的處罰應由審計機構（意指普华永道）承擔責任，而不是中國恒大和他本人。

香港會計及財務彙報局（Hong Kong’s Accounting and Financial Reporting Council, 簡稱：財匯局）於去年10月首次表示將調查普華永道對中國恒大的審計。由於有一封公開信指責稱，儘管中國恒大存在問題，但普華永道的一些高管仍將該公司留作客戶，今年4月，財匯局表示將啟動第二項調查。普華永道對這封信提出了異議。財匯局後來表示，沒有發現支持這封信的證據，但第一項調查仍將繼續。

與此同時，中國證監會5月份表示，正在推進對恒大地產債券欺詐發行及資訊披露違法案相關中介機構的調查。知情人士稱，其中包括普華永道。

風暴來襲
這些人士稱，對普華永道的任何處罰都可能會超過德勤（Deloitte）北京分所去年3月受到的處罰；後者被中國財政部罰沒3,100萬美元，並被勒令暫停經營業務三個月，原因是在為一家大型國有資產管理公司提供審計服務期間存在「嚴重審計缺陷」。德勤當時表示尊重中國財政部的決定。

隨著普華永道頭頂烏雲密布，約有三十多家在中國A股上市的公司已經在公告中表示，它們要麼解聘了普華永道中國部門，要麼取消了對普華永道的續聘計劃。這意味著，普華永道2022年審計過的A股上市公司中，已有超過三分之一棄之不用。

離開的客戶包括中國銀行（Bank of China）和中國人壽（China Life Insurance），以及國有電信巨頭中國電信（China Telecom）和能源生產商中國石油（PetroChina）。

知情人士表示，普華永道的廣州、上海、北京和香港辦事處已裁員。香港的部分非審計相關部門縮減了三分之二，另外一些部門被完全裁撤。

據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普華永道的高級合夥人已在花大量時間審查審計底稿和準備應訴。

中國挑戰
一些會計行業專業人士多年來對中國的審計標準多有抱怨，稱會計師事務所樂於對不必要的複雜公司結構等問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他一些人則表示，這種批評言過其實，會計問題在其他地方也很普遍。

對中國審計問題的關注在2020年升溫，當時星巴克（Starbucks）的競爭對手瑞幸咖啡（Luckin Coffee）表示，2019年的銷售額中有3.1億美元是員工偽造的。中國財政部對瑞幸咖啡的審計機構安永華明（Ernst & Young Hua Ming）進行了調查，未發現有不當行為。安永華明稱其無需對其質疑過的相關財務資訊承擔責任。

中國公司支付給審計機構的報酬往往只相當於美國大公司所付審計費用的一小部分。業內專業人士表示，較低的收費意味著一些審計公司常常人手不夠，而且傾向於聘用經驗不是很豐富的員工。

中國恒大的年報顯示，普華永道擔任恒大審計機構的那些年，其中國大陸和香港部門平均每年從恒大收費不到400萬美元；恒大是一家在2020年巔峰時期擁有3,200億美元資產的企業，且旗下子公司數以百計。相比之下，擁有3,760億美元資產的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 2023年向普華永道支付了4,200萬美元的審計相關費用，是恒大所付費用的10倍還多。